這天天氣晴好。明家大小姐明蒼野，明家少主那人人見了都要頭疼偏偏又惹人喜歡叫人不會對她真生氣於是自己只好更加頭疼的寶貝妹妹，坐着高頭大馬拉的馬車，大搖大擺地到了皇城宮門，宣稱是跟明瑜公主約好的繡品繡好了，要送進宮去，而且明瑜公主自己也說了，有好些女兒家家女紅上的事兒，要向她請教呢。
明大小姐在這皇城也是尋常出入，她本是不拘小節者，哥哥明落颯又不拘繁文縟節，是以都已經及笄的少女絲毫不避諱拋頭露面，所以宮門守衛也大多認得她，本是沒什麼問題……
問題是，這次明大小姐身邊還跟着三個隨從——一對年輕的男女，還有一個滿臉病態的管家爺爺式人物。
明蒼野的任務便是將此三人一起平安帶進去。所幸三個人都足夠配合，雲追被點了幾處大穴，臉上還被塗了易容用的黃色粉末，動彈不得也說話不得，風蓮和林羽涵自更是心照不宣，自從林羽涵脫口而出了“我夫妻二人”，就已經如同新婚夫婦一般，實在……叫人覺得一種甜蜜的心酸感。
“明小姐，您進去就得了，這幾位隨從，這幾日皇城裡風聲緊，不宜有生面孔進去。”守衛顯然是認得明大小姐的，有些爲難，唯唯諾諾地道。
“什麼生面孔？”明蒼野漂亮的大眼睛一瞪，“本小姐帶進去的人談得上什麼生面孔？況且你也說風聲緊了，本小姐也知道風聲緊，所以這次的繡品是最近的最後一批，既然是最後一批自然多得很，既然多得很自然就重得很——這麼多這麼重的東西你要本小姐自己搬？還是你擅離職守幫我搬？”
她既伶牙俐齒語速又快，一大通似是而非的道理說得守衛一愣一愣的半晌沒有回過神來，張口結舌：“可是這，放了生人進去出了什麼事小的可擔當不起……”
“誰要你擔當？”明蒼野一下就搶過了他的話頭，順便還白了他一眼，“真出了什麼事本小姐全擔了行不？要我給你立軍令狀麼？”
這位大小姐實在太厲害，想起來她背後還有位深不可測看起來就可怕的明家少主支招，守衛不由得頭皮一陣陣發麻，所幸蠻不講理往前一擋：“總之這三位不能進去就是不能進去！明大小姐搬不動這些東西，我立即叫位公公替您安排就是了。”
他這麼一說明蒼野倒是瞬時沒了話，只好也來跟他玩賴皮，橫眉怒目地叫跟着她當隨從的風蓮趕動馬車，就要硬闖進去。
“小野你又蠻橫無禮了。”有些怯生生卻溫婉可愛的女子聲音帶了些許嗔怪，“你既然來看我，本是開心的事，幹什麼要爲難人家。”
“切，若不是他們爲難我，本小姐吃飽了撐的要爲難他們。”明蒼野說着說着又是氣憤憤地橫了守衛一眼，“明瑜殿下你給評評理，我府裡的下人，都是我的親信，我今日帶他們來雖是第一次，可也說不上生面孔，難道他們做我家下人，安分服侍我們這麼多年潛伏這麼久就爲了今天進皇城搗亂？這也太可笑了吧！”
“守衛們這也是奉命行事，不必爲難。”明瑜公主微笑搖頭，轉身向守衛道，“我看不如這樣罷，小野就隨我去我寢宮，她帶來的隨從怎麼說也不能太怠慢，但是又不方便，不如就將他們安置在東邊的偏殿裡，那兒離皇城中心遠得緊，也少有人去，他們待在那裡，沒什麼不放心的了吧。”
守衛思慮半天，既然公主都發話了，尤其這公主還是皇上的掌上明珠，稍微撒個嬌皇上便什麼都答應了，只怕這幾個隨從也只需要公主幾句話就能名正言順地進去了，如今公主這般說已經做了讓步，很是顧及雙方的面子，不如就坡下驢，輕輕放過了吧。當下趕緊點頭答應，叫了幾個小太監，引着三人過去了。
明瑜公主挽了明蒼野的手，有說有笑地進去了。
“小野……”剛走出不遠，拐了個彎，估摸着出了守衛的視線，明瑜公主的手指一下緊張地握緊了明蒼野的，“小野……小野……”
一時之間竟然只剩了不停地叫小野，良久之後才猶豫道：“我……他……”
“殿下。”明蒼野拍着她的手背，“他很好，沒有死也沒有病，很好很好……你別擔心。”她心下不由得一陣惻然，偷偷瞟眼過去，卻見了明瑜公主白皙精緻的臉上緩緩滾落了一滴淚，卻瞬間消逝，被她籠入袖中。
“我哥哥已經安排好了。”明蒼野輕聲說道，“等到了你的寢宮，後院會有人備車，你可以偷偷去偏殿，一般應該不會有人發現……但若被人撞見，也可說是前往偏殿找些乾淨的花兒泡茶……因爲如今宮中不許閒雜人等進入，新鮮花瓣茶已經缺貨很久，各宮自栽的花又不乾淨，反而是偏殿少有人去，花很乾淨也鮮嫩，據說有些宮人在晚上偷偷去採過很多次，所以這個理由很正常……而你是白天過去，應當碰不到什麼人。”
明瑜公主已經幾乎說不出話，緊緊咬緊了牙齒，手指痙攣，只剩下不停地點頭。紅潤的嘴脣幾乎被自己咬出了血，呼吸都急促得難以平復。
“殿下。”明蒼野一改驕橫高傲的語氣，認真誠懇地說道，“你與風蓮，終究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雖然之前你已經說過這次幫風蓮只是因爲要幫，並沒有要由此要挾要‘愛’的意思。但是……我知道你很喜歡……很愛他。但是若是你看見他與林姑娘的樣子，就會知道他們兩個……真的是再相配也沒有了。風少爺那個樣子，雖然不可說弱，並且是屬於強悍的，有智計的當然不如我哥哥！但是，他需要的女子更加接近於母親的感覺，可以包容他照顧他的……讓他覺得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在她身邊永遠不用擔心任何事的，林姑娘正是這樣的女子，而殿下你，卻做不到。”
明瑜公主低了螓首，不再說話。
“蓮？”剛被一個小太監領到偏殿安置下，林羽涵放下了用來僞裝的繡品，呼了口氣，卻見風蓮小心翼翼地取了溼布給雲追擦去了臉上的僞裝，有些奇怪地問，“你準備讓明瑜公主伯父侄女相認？”
“是啊。”風蓮笑吟吟地給雲追擦臉，認認真真地說道，“本來就藏不住的事情，沒有必要拖到以後。況且，明瑜公主不刻就要過來，還是有她伯父在更有說服力也更容易說話，否則也不用巴巴地從外面將雲大元帥弄進來了，你說對不對，雲大元帥？”他笑着，給雲追拍開了啞穴，突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哎呀，今天已經是十五了？怎麼沒見有什麼動靜呢？”
雲追終於被他擦淨了臉，拍開了啞穴，卻絲毫不見疲態，仍是風度依舊，淡然一笑：“今日纔剛開始。什麼都是未知……最後是誰贏，還是未知之數，什麼都難以定論呢。”
“說實話，我真迫不及待看你佈下的是怎樣的局。今日皇上似乎要大宴羣臣，而在那樣的大典之上，你也能得手？更別說你的軍隊幾乎完全進不了皇城。”風蓮好整以暇地坐下，隨手把玩着桌上的青花瓷杯，淡淡說，“經過這麼久，我難免是要期待一下最後的結局，希望足夠精彩，否則我會失望哦。”
“放心，絕對不讓你失望就是。”雲追微微一笑，“不過我突然想提醒你一件事，皇上今晚大宴羣臣，我無故缺席，你覺得皇上不會追問？”
“當然不會。”風蓮繼續笑吟吟，清澈的藍色眼眸裡滿是笑意，“等明瑜公主到了，我會變成雲大元帥的副將，羽涵將變成副將的妻子，而你……雲追大元帥，因爲身體不適在家靜養。這樣，一切都很自然，只看你當初布好的陣是什麼樣，我只等着破陣罷了。”
雲追微微一怔，突然頷首道：“不錯不錯，是條妙計。想來風少爺和明少主都是青年才俊，一起一合計，果真就把我算計進去了。只是我的計劃遠不是如此能夠抵擋……雲衛已經不惜命，只求玉石俱焚，同歸於盡，所以我沒有顧慮。今日，即便是我不到場，即便是我已經死了，計劃也不會停止。今天的事情，已經是離弦的箭無法追回，潑出的水無論如何無法倒流回來。”他怔怔地說完，便閉起了眼睛，沉默下來，再也不說別的了。
林羽涵託着腮看風蓮，道：“怎麼樣，即將見到明瑜公主的心情如何？”
風蓮一呆，隨即笑：“羽涵吃醋麼？”
立刻被橫了一眼：“爲什麼吃醋？當年你還有模有樣有錢有家的時候沒要公主，現下你想要攀龍附鳳了不成？”
風蓮正色道：“正有此意，羽涵你不愧是我的知己。”
“呸。”林羽涵不由得笑着啐了一口，“黑珊瑚珠，紅色罌粟花，你可都給我了，不準要回去。送了我的就是我的，你臉皮再厚我也不還。”
“這麼說話臉皮厚的似乎不是我吧。”風蓮失笑，“哪有女人攥住了所謂的定情信物不放手的？這樣哪個男人敢惹，娶回家這必然是悍婦啊悍婦！男人被吃得死死的便慘淡了。”
“我就是能將你吃得死死的，你逃也沒用。”林羽涵伸出手去點他的腦袋，皺了皺鼻子，“別忘記我可也算是六扇門的地下捕頭，多少主意是我出的，追捕人實在是我的強項。”
風蓮不再辯解，一下擁住了她，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臉頰，心中對她愛極，輕聲道：“等這事完結，若你我還有命，便……無論哪裡，青山秀水也好，窮山惡水也罷，我們只要找個沒人會打擾我們的地方……”
林羽涵輕聲卻堅決地說，“不用等這事完結，我們都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我只想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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