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園裡,楊真冰並腿蹲着,雙臂迭在膝上,下巴放在臂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的黑貓。
“這貓真好看。”他低沉道。
裴液也蹲在他對面,撥弄着黑貓的軟耳:“好看吧,我還沒見過比它更漂亮的。”
楊真冰點頭:“我也沒見過。”
他試探地緩緩伸手:“它讓摸嗎?”
“.看人。”
黑貓安靜地蹲在地上,低頭撥着地上的落花,彷彿對這兩尊大物視而不見。
楊真冰伸出一根食指,試探着輕輕地點了一下它的耳朵,然後立刻收回,心滿意足地抿了下脣。
裴液則含笑撓着黑貓的下巴,全然無視它的躲避和冷眸。
當他和黑貓單獨相處的時候,一般是不會做這種動作的。縱然關係很好,但確實很難對一個和你對答如流的靈魂做出這種逗弄,尤其黑貓會拿一雙安靜的碧眸望着他。
只有在外人面前,才能盡情宣泄對這小黑糰子的喜愛。
“不是買,是在我家旁邊的山裡撿的。”裴液解釋道,“它受了傷,我把它救回來,後面就死心塌地跟着我了。”
楊真冰竟然認真問道:“哪座山?”
“.哪座山也不會長出來第二隻了。”
裴液收回手來,畢竟朝夕相處,逗了一會兒也有些膩。
“咱們繼續試劍吧,楊兄。”裴液重新按劍,一手拎起黑貓放回樹枝上。
“你別那麼粗暴。”
“.”
“.”
“.”
“楊兄.這是我的貓。”裴液認真道。
楊真冰沉默一下,低聲道:“明珠暗投。”
“.”
裴液這時不想和他爭論,接下來這一場試劍又進行了好幾輪,在安靜的小園裡兩人切磋、談劍、逗貓,裴液不斷有豁然開朗之感。
裴液和楊真冰共打了七場,七場全敗,但楊真冰也並非不被這少年驚訝——幾乎任何招式,只要他見過一遍,再要勝他,立刻就艱難很多。
“楊兄,你背上背這麼多劍,能用得過來嗎?”兩人歇劍吹着夜風。
裴液曾想過自己要面對六柄劍眼花繚亂的進攻,可怎麼也想象不出楊真冰要如何操縱。如今一天下來,這一幕並未發生,楊真冰只偶爾地拔出第二柄劍,那是在裴液要求他把境界壓到四生的時候,劍光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回,便瞬間奠定勝局。
三柄劍同出的一式則是在裴液以六生凌二生時發生,那就是剛剛的最後一場弈劍,裴液本已將這少年逼進絕路,但一道銀光如同天外驚掠,已壓上了他的脖頸。
“能不能看看你用六柄劍的樣子?”裴液問道。
“不能。”
“.哦。”
“最多隻三柄,六柄不能輕用。”
“這三柄有什麼說法嗎?”裴液好奇看着他將兩柄劍光歸鞘,“我看它們好像都一模一樣。”
“我是按順序拔劍的。”楊真冰道,“第一柄劍是【鹿首】,點咽割頸,平日用以弈劍;第二柄劍是【四體】,斷肢行險,殺氣兇惡,不大拔出。”
這真是他最長的一段話了,想必是牢牢記在心裡,此時撫着手中剩下這柄:“這第三柄是【魔軀】,斬腰破腑,最易失控,平常弈劍也是不用的。”
裴液蹙緊了眉,緩緩湊上去望着劍根處那極細小的兩個刻字,恍然意識到這又是自己不熟悉的古字寫法了,若有所思道:“這兩個字寫得還挺像【鹿首】。”
“.”
楊真冰低頭看去,靜了一會兒。
然後他把背後剛剛入鞘的兩柄劍拔出來,把手中這柄插進空出的劍鞘,又比對了一下,從剩下兩柄裡挑了一柄插回去。
最後重新剩一柄在手上:“這第三柄是【魔軀】,斬腰破腑,最易失控,平常弈劍也是不用的。”
“.”
“確實容易弄亂。”他承認。
兩人歇息坐聊着,直到天光暗去,天河繁星點點。
園中自行亮起了小燈,裴液伸個懶腰,這一天過得太過沉浸,令他幾乎忘了自己身在神京。
此時望着院外露出樹梢的靜林,想象着昨夜所見那燈燭滿夜的繁華,夜幕初下,飯後的人們正走出門來。裴液忍不住鬆快了身體,偏頭道:“楊兄,咱們去逛逛神京?”
“不。”
裴液掃興,道:“行,我自己去。”
也沒再呼朋引伴,裴液託着黑貓出了門,吹着夜風緩步離開了這“聖前坊”,望着東邊夜燈最繁華的一片走去。
是肉眼可見的燈影翩翩、遊人如織,尚未抵近,裴液已覺出這地方的富貴,高大的紅樓就聳立在坊前第一間,桃花色的飄帶從樓頂垂落,隨風飄舞。
旁邊就是平湖,夜風愈發清涼。街上三五成羣的士人,呼朋引伴的誰家公子,錦服玉靴的各色行人不過裴液今日也並非格格不入了,他在修文館換上的新衣,雖不知什麼料子,但輕薄舒適,紋樣雖簡卻精,一定不會便宜。
裴液有些好奇此坊是什麼地方,照理來說,許多坊都自有商街,但更多的還是居宅,街上或者也繁華,但恐怕沒有這麼喧鬧,更不必提這一座座聳入夜空的華美高樓了。
裴液在街上漫步,甚至瞧見一座紅木砌成的巨大蓮花,高架三丈之上,蓮心是一座精美的臺子,許多人正談笑着圍在這裡。
“要在這上面鬥劍也太擠了些。”裴液喃喃,“而且鋪什麼毯子?”
但很快他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了。
在花瓣飛散、鑼鼓笙簫中,一道衣着清涼的倩影飛落臺上,足尖一踏,身姿就翩然舞動起來,頓時激起一片歡呼。
裴液在露出的那截雪白小腰上怔了兩眼,轉過頭想和黑貓對視一下,卻見那雙碧眸還落在蓮花臺上。
“不許看了。”裴液捂住它眼。
再往前走,更聞笑語脂粉了,酒樓之上還有人放聲高歌,裴液偏離了主街沿着湖邊走去。右側是高樓,左邊湖畔行人三兩,亦有不少攤販,許多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東西。每一樣看起來都頗爲有趣,裴液下意識按了按錢袋。
“喂,你看不看戲法兒?”
裴液一回頭,一個渾身痞氣的少年正倚坐柳樹之下,對他一咧嘴:“‘老君通海缸’,整個平康坊,只我一人能變。”
他旁邊放着一個頗大的水缸,破舊木板蓋着。再旁邊則是木樁上繫着一隻神俊的鷹,精目雄視,爪上繫着繩子。
裴液剛要開口,忽然一陣急蹄伴着高聲笑語當街馳過,乃是一羣錦衣佩劍的少年遊俠,裴液後退幾步閃身避開,卻聽身後猛禽猛地展翼,一回頭,那利爪正凶惡撲向肩上的小貓。
那少年猛地一扽繩子把它扯落了回去,望着有些驚愕的裴液哈哈嘲笑:“這鷹兇得很呢!可看好你的小貓咪!”
裴液一笑,好奇:“這鷹幹嘛綁在這裡,是賣嗎?”
少年隨意擺了擺手:“不賣,我諾了人的,就讓這鷹在這兒完好無損地待夠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