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披皮盜匪

“獄裡的時候你早說,前兩天我就能託付李昭給你送點兒。”裴液道。

謝穿堂頓了一下,嘴上還喝着粥,卻擡起眼來看着他。

“怎麼了?”

“沒事兒,重新認一認。”謝穿堂收回目光低頭扒菜,含糊道,“感覺你沒那麼英俊了好像還矮了點兒嗎?”

“.”

謝穿堂咬一口包子。

“英不英俊的一個指甲蓋兒算什麼矮?”

“抱歉,捕快乾久了,對身高樣貌比較敏感。”謝穿堂隨口道,“你要在意就不說了。”

裴液翻個白眼,把兩個包子往她那邊揀了揀。

剛剛他立在繁華的街口,看着女子從冷巷中有些茫然地走出來,從手上拈出兩朵紅玉小蓮才和她完成相認。

“你把我救出來的?用我做什麼?”謝穿堂問道。

裴液頓了一下,把事情從頭到尾和她講了一遍。

謝穿堂放慢了進食的速度,目光望着桌面。

“因爲你是整個京兆府裡唯一查了太平漕幫的人。”裴液道,“現在它嚴防死守,但你曾經已到過它的腹心。”

謝穿堂三下把一個包子送入口中,和着一大口水嚥下:“說說你知道的。”

“大面上,我們知道太平漕幫暗中違禁販人,鯉館已被查封,但我們找不到他們在更大範圍做這件事的事實。”裴液道,“而張明琴這件案子,爲我們指引出一條由下到上的線,我們知道他們迫害良家,殺死父母,然後把兒女送到幻樓。”

“現在我們知道要查什麼了,但‘迫害良家’怎麼和整個太平漕幫牽連起來,幻樓和太平漕幫無法洗脫的關聯又在何處,都還不清楚。”他道。

謝穿堂繼續低頭吃着包子,緩聲道:“張夢遠夫婦是後死的。”

裴液一怔:“.什麼?”

“張夢遠夫婦和張明琴確實不是同時死去,但張夢遠夫婦是死在張明琴後面。”

裴液一時怔住。

“伱是說張明琴被拋屍龍首渠之後,張夢遠夫婦才死?”裴液擰緊了眉頭,猝不及防地處理着這個信息,“怎麼可能?那他們這幾天在哪裡?”

“我也想知道。”

“.”

“在獄裡我一直在想這件事,閤眼睜眼都想。”謝穿堂吃完最後一個包子,擡眸看着他,“我先發現張明琴的屍首,然後找到她被劫殺的現場——那裡沒有任何血跡。”

裴液凝眸聽着。

“甚至沒怎麼發生打鬥和反抗,與其說是劫殺,不如說是脅迫。”謝穿堂低聲道,“張夢遠夫婦沒有被當場殺死。”

“張明琴十八日被擄,二十二日見到屍體,之後我花了四天找出那四個人來,把他們扔進獄裡時,他們給我指了張夢遠夫婦的拋屍處。”

謝穿堂看向對面的少年:“這兩具屍體現在你看不到了,但當時我親眼見過——死去絕對超不過三天。”

裴液凝重了面容。

“他們既然要的是張明琴,爲何把他們夫婦監禁如此之久。”謝穿堂看着他,“要查太平漕幫暗中的行徑,這就是我提供的入口。”

裴液輕輕叩着桌面,沉默片刻後出了口氣,站起身來:“我們先回府衙吧,和狄大人把消息對一對。”

京兆府。

夜色深沉,將近黎明,燃了一夜的燭火此時又換上一根新的。

謝穿堂簡單洗沐一番,隨便套了身利落的便裝,一份份取出案卷解答着狄九的疑問,檔案房此時像是她的家,整個案子的細節、太平漕幫的樣貌在女子的講述下漸漸清晰。

終於她合上最後一頁,端杯飲下了一大杯白水。

狄九凝着面容緩緩點頭,目光挪向裴液:“兩日間裴雁檢能找來這位捕快,案子確實一下就清晰了。”

他又凝眉看回面前的案卷:“或者說,問題一下就清晰了。”

“兩位所提的‘爲何監禁張夢遠夫婦’之疑,其實我這裡有所同感。”狄九看着他們道,“兩天以來,我和李昭以‘鯉館’爲圓心搜案查訪,調查其中的侍者歌女,將這件案子下溯了很深,都沒有發現誘拐一類的跡象。”

“這鯉館救出的六十七人像是憑空出來,彷彿直接就從哪裡送來一般,而非是一條條線的交聚。”

裴液蹙着眉:“狄大人,我比較笨——但這兩件事‘同感’何在?”

狄九輕輕敲了兩下案桌:“因爲它們都是偏離了‘販人之罪’的現象。”

謝穿堂眼神猛然一銳。

“因爲我辦過很多販人案子,這兩天也細讀了很多,販人之案以誘拐、強擄人口爲主,太平漕幫之着力點應在這些人身上,事後會以他們爲圓心留下痕跡。從一個個地方運送過來的俠客、書生、女子,就是一條條可以追溯的線。”狄九倚在椅子上,這位大人身無修爲,兩日的勞苦令他難掩疲憊,“但鯉館之案不是,我沒有找到這些線。”

但一雙銳利的眼睛還是望着安靜凝聽的三人:“與此同時,裴雁檢所言張夢遠夫婦死於張明琴之後;供詞中受害女子都是久居,俠客書生卻多是孤身客居神京;有販人之事實,卻無報案尋人之親友;幾份有效供詞中,都說行兇者是明目張膽闖入,反稱受害者有罪;太平漕幫短短几年之間就崛起到如此規模”

裴液一直抱緊一條線深挖,此時聞言視線才猛地拔高,概覽出這些不同尋常之處。

“所以我覺得,鯉館之事或者不是一件拐賣販人之案.而是某種更大不法的副產物。”狄九闔了下眼眸,緩緩道。

裴液一時定住,他這時忽然想起程小朱怯怯的供詞:

“我不知道,他們就是闖進我們家.說爹爹犯了什麼什麼罪,就把我們綁走了”

“他們好像給爹爹看了什麼腰牌,爹爹就很害怕.也沒有反抗.”

“.什麼不法?”他問道。

“不是某件案子,而是某種模式、某種流程,遮蔽在天羅地網之下,因爲他們殘害的都是這樣的百姓,所以永遠沒有人能捅破。”狄九道。

“這本來是我一個大膽的想法,但謝捕快來了之後,我願意把它叫做猜測了。”他擡頭看着裴液二人,“程小朱這位姑娘的供詞裴雁檢也聽過了,現在我想兩位去驗證一個簡單的事情——這位程姑娘談吐有禮,手部細膩,想來是家境優渥之人,請兩位查查她們家曾有什麼家業,如今又是如何處置。”

裴液悚然一驚,狄九繼續道:“這也是我剛剛正在想的兩個問題之一——販人才掙幾個錢?”

天色大亮,裴液和謝穿堂沉默地走在永安坊的街上。

這種活計確實如狄大人所言般簡單,兩個時辰前,他們照吩咐來到程小朱冷落空置的家院,敲開了幾家鄰居的門。

“他們家啊.我們也不清楚遭了什麼事,說是前陣子晚上吵吵嚷嚷地就被帶走了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家業?程老闆開布鋪的,人好得很,動不動就給我們送上些。人踏實生意就紅火,你瞧這不是剛剛購置的宅子,除了這座,聽說永安坊還有一處呢!”

“在哪兒這倒不清楚,布鋪倒是知道,就在三條街外掛着‘平安’的就是不過這些天雖然又開了,老闆卻好像換了人。”

“.多謝。”

平安布鋪果然開得很大很紅火。

兩層樓三個門的臨街門面,人來來往往得不少,夥計熟練的樣子看起來也沒更換。裴液和謝穿堂就平平常常地走進去,把腰牌放在掌櫃面前:“打擾,這兒東家是誰?”

“啊,官爺,是百味樓的齊當家!”

“齊當家是太平漕幫的人嗎?”

“.對對對,原來您認得啊?”

“不認得。”裴液擡頭看着店面,“最近生意怎麼樣?”

“好了不少呢,然而現在只要一報齊當家的名字,那些流氓混混也不敢來無賴了,一些.嘿嘿,也少了剋扣”掌櫃笑着,“官爺您要點兒啥嗎?”

“不了。”

裴液點點頭走出去。

程小朱、郝孝芳、嚴婉、於月秋一個上午他們查了所有尚能供詞的受害人家業,沒有一個不落入太平漕幫手裡。甚至不必刻意尋找富庶,因爲只要居住神京,一棟宅子就是幾百兩銀子,比費勁找尋一個書生、再改造馴化實在要輕鬆容易的多。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做的生意?

他們又憑什麼能、憑什麼敢這麼猖狂?

這樣的行徑有些超出少年的意識,如今他知道什麼叫冰山一角,一路上提供的只有沉默。

“那麼加上我和李昭查出來的事情,案情就清晰了。”狄九不出所料地拿着他們反饋回的結果,“九年前京兆府和長安、萬年兩縣的捕賊役執法空間被擠壓,取代他們的是金吾衛巡街使,這些天我一直覺得京兆府裡案子大量缺少,很多案子我追到最後,都是已被金吾衛處理,神京城的治安需要不會少,那麼只能是責任向其他衙門轉移了。”

“太平漕幫和金吾衛互爲明暗,金吾衛做靠山,太平漕幫做兇手,,尋坊內富庶無依之家,羅織罪名,錄其家財,孤居神京的士子俠客,財富稍殷者,亦構陷迫害。”狄九道,“之後或殺賣或流放,舉家皆沒,自無怨言。但有不服者,上訴不過京兆府、金吾衛、刑部三條路子,往往輕易掩殺。”

裴液沉默良久:“.我還是難以相信。”

“神京同時有文明和野蠻兩面,每一面都是人間的極致。”這位面容堅冷的少卿提筆寫着案狀,“在別的地方違法犯事總要小心些,因爲頭上不知何時就有‘上官來查’。可在神京不會,如果你掌握了某道權力的極致,就遮住了某一片天真的可以爲所欲爲。”

“.”

“但至少我們現在看清這片遮天之雲了。”狄九擱下筆,擡眸看着室中三人,“很好,裴液,我把官帽撂在大理寺不是爲了破一件案子,正是爲了肅清整個神京去流毒淤泥。這件案子,就是我們的破雲之日。”

“.怎麼破?”

“證據。”

“證據何在?”

“只鯉館所得之人,就該有近百位家眷,如此大範圍地羅織罪名、構陷良人,他們一定有一處私獄,這處私獄不受衙門監管,由太平漕幫控制,而它毀不去、也藏不掉。”

“確有這樣一處私獄嗎?”

“今晨李昭查得的記錄——九年之前,金吾衛因神京治安混亂,所捕之不法者難以安置,因提請在南衙外設立了一處臨時之‘冬獄’,南衙很快批了。”狄九道,“這條流程很不爲人注意,也沒人知道這處‘冬獄’究竟設在了哪裡,在九年後的今天,就更沒有痕跡了。”

“.那我們怎麼尋找?”

“我來尋找。”狄九淡聲道,“溯查這些衙門的蠅營狗苟,我和李昭由來擅長。”

“三天。”他望着裴液道,“此事且秘,三天之內,我把此獄位置拿出來,朝堂公奏,請禁軍查封。”

這是剛剛在府衙發生的對話了,如今裴液和謝穿堂停下步子,永安坊的街面確實顯得不那麼富庶,面前正是丁玉康的小院,一切還是那日離開的樣子。

“老丁那天就跟我說:你這身皮和這柄刀就是人家賜的,還想拿着返回去查人家?”謝穿堂道,“我尋思有理,結案之後辦的事就是一身便服。”

“現下不用了,”裴液道,“咱們奉的就是公命。”

“是啊,所以多謝你,沒有你們,我這案子也查不下去了。”謝穿堂拿着街上買的兩沓黃紙,擱在碗裡點着了,飛灰焰火涌上天空。

裴液安靜望着這一幕,也遞進去自己的一沓:“.剛來神京時我懂得一個道理,權力加上證據纔是威脅,倒是不曾反過來想——既然沒有威脅,何不爲所欲爲。”

“那你是剛來神京不久了。”

“是。”

謝穿堂擡頭望着飛煙漸漸消散,抿脣輕聲道:“還有三天,老丁,曾經的那個京兆府就能回來了。”

第436章 荒邪第85章 默契110.第109章 武比(上)第472章 劍場事(中)第447章 通海缸107.第106章 概論第263章 離會第471章 劍場事(上)150.第147章 求字第53章 俠骨第279章 撞破137.第135章 (爲盟主岫霽加更 還更進度19)147.第144章 同行第95章 尾聲(二)246.第242章 劍才(爲盟主藍黑颶風老闆加更216.第212章 心珀第61章 綺天第470章 披皮盜匪156.第153章 唱丹第65章 先生第365章 庭下第16章 蛟心鶉首195.第191章 玉佩247.第243章 決魁之擂第435章 囹圄第452章 入新院203.第199章 雲外信第38章 蠱籠第62章 救第322章 佩啓171.第167章 三生第317章 人歸第320章 劍殤(中)179.第175章 繃弦第312章 寶筏第52章 反擊210.第206章 持心(爲盟主冰裂迸裂老闆加更第333章 霧中梯第91章 宰111.第110章 武比(下)(爲盟主sentiger老第262章 舊案256.第252章 延請第433章 勾陳第38章 蠱籠第73章 交談174.第170章 行街第439章 初遇第313章 彼岸第467章 衆學第342章 他人衣(下)189.第185章 最後一子112.第111章 試手第482章 繁星第356章 舊案今結(三)192.第188章 摘取第352章 故聲第441章 散場第23章 命同榮枯契第314章 霧開第5章 殘衣第61章 綺天第71章 抄本第455章 觀劍梯第272章 戲場第32章 青鳥厄音第282章 埋情第466章 孤衙126.第125章 見聞133.第131章 得勝第21章 龍230.第226章 奉刀第373章 雲動第82章 晉升第422章 又見故人256.第252章 延請第93章 丹田食仙第296章 五毒111.第110章 武比(下)(爲盟主sentiger老第323章 心明第479章 丘天雨146.加更單章說明第284章 囚鬥第79章 小禮第279章 撞破第296章 五毒第370章 初決第72章199.第195章 激浪石第476章 魚嗣誠第39章 出籠第393章 重會144.第142章 見面第78章 壓城203.第199章 雲外信第279章 撞破141.第139章 再遇257.第253章 集議第55章 芽第65章 先生第6章 虞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