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背對着太陽。
女孩面對着陽光。
原來他們從一開始,
目光就不是同一方向。
林未雨呵笑了一聲,不再猶豫,徑直走到年幼的雲青青身側,一屁股坐了下來。
既然已經無法改變這過去,那麼便無所謂接受與否。
還有什麼比自己現在的結局更加悲慘的嗎?自己還怕什麼呢?
高大的摩天輪擋住侵襲的光芒,太陽彷彿畏懼着這建築物的雄偉,默默退到雲深處,靜靜等候着回到湯谷。
陰涼處的風吹過臉龐,不是溫和,而是帶着絲絲冰爽。
看着不斷抽泣的雲青青,小未雨慢慢地蹲下身子,剛纔是雲青青在仰視他,現在是他在平視雲青青。
“你爲什麼哭啊?”小未雨歪着頭,好奇地問道,滴溜亂轉的大眼睛似是在打量雲青青此時到底是狼狽多一些,還是清麗勝三分。
雲青青目光有些躲閃,她扭過頭去,將半張臉藏在環住膝蓋的手臂之中,並沒有去理會這個陌生的男孩。
小未雨蹲在地上,往前挪動了兩步,湊近雲青青的臉,又開口問道:“你爲什麼哭啊,你還沒告訴我呢!”
小未雨有些不開心,他很認真地在詢問了,爲什麼總是得不到答覆。
這些人都好討厭!
雲青青感受着小未雨的不斷逼近,她身子往後側了側,腦袋依舊沒有擡起來,紅紅的雙眸打量一下眼前的男孩,又迅速低下頭去,過了一會,感覺小未雨並未離去,她才怯怯地說道:“媽媽……不讓我和陌生人說話的。”
小未雨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有些痠痛的雙腿,他點着頭,“我覺得你媽媽說得對,我媽媽也不讓我和陌生人說話。”
說着,他伸出了沒有拿棒棒糖的右手,臉上綻放出最純真的笑容,“那我們認識一下吧,我叫林未雨。你叫什麼?”
如果只說顏值的話,年幼的林未雨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的。他幾乎完美的繼承了童兮的一切,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總是閃爍着活潑的光,白嫩的小臉墜着些許的嬰兒肥,利落的頭髮說不上短,卻剛剛能襯出小未雨臉型的秀氣。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如果給小未雨披上長長的假髮,她比女孩還像女孩。
記得小學有一次,歐陽明來到林未雨的家裡玩,趁着家裡大人沒在,兩個男孩翻箱倒櫃地找着一切有趣的東西。當無意間翻出林未雨幼年的照片時,歐陽明眼睛冒着光跑到林未雨面前,“林未雨,這是你妹妹嗎?好漂亮啊!”
林未雨正在擺弄手中四驅車,回頭瞥了一眼照片,對着歐陽明很認真地解釋着。
“那是你爹。”
更何況,此時的小未雨正好背對着太陽,金燦燦的陽光也忍不住要爲他披上一件淡金色的衣裳,遠遠望去,彷彿貶謫人間的童子。
天時、地利、人和在此處無情而巧妙地雜糅在了一起,當雲青青再次擡起頭時,一時間,她竟有些看呆了。
一陣涼風吹過,她忽然回過神來,小臉彷彿七月未熟的蘋果,青澀中點綴着幾許紅暈。
她扭過頭去,強忍着內心的衝動,小聲地說道:“不行的,媽媽說不能隨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訴給別的男人。”
小未雨伸出的手沒有收回,他也沒有覺得尷尬,思考了一會,便認真地說道:“你媽媽說得對,女孩子不能把名字隨便告訴陌生的男人。”說着,他一頓,旋即理所當然地說道:“可我是個男孩啊。
”
小未雨又彎下腰,身子向前一傾,側下頭,從下往上仰視着近在咫尺的雲青青,他笑着。
“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雲青青感覺眼中的小未雨忽然放大,她嚇了一跳,緊張挺直的身子往後一縮,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確實折服於小未雨的強詞奪理。
她小嘴蠕動幾下,“雲青青”三個字便青山流水,潺潺溪澗一般,順着冰爽的風流到小未雨耳中、心中。
即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雲青青三個字鑽入耳道的時候,坐在雲青青身旁垂着雙手的林未雨心中還是忍不住一陣刺痛,是那種無藥可救的疼痛。
他知道這是既定的歷史,這是無法改變的過去。他不住地安慰着自己,希望他的心能夠稍微好受一點。
可,也許正是因爲知道這一切都無法改變,他的心纔會如此的疼痛。
“你叫雲青青啊,很好聽的名字。”小未雨似乎感受不到未來林未雨想要掐死自己的目光,他很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雲青青身邊。
林未雨在心裡罵了一句:“人家都沒答應呢,你就坐到人家身邊,真不要臉。”隨即,他默默站起身子,坐到了雲青青另一邊。
雲青青小手拽着屁股下的宣傳單畏畏縮縮地往另一邊挪了挪,愈發地靠近林未雨。
小未雨彷彿沒有察覺到雲青青的小動作,他自顧自地說。
“那你剛纔爲什麼哭啊?”
雲青青低着頭,小聲答道:“媽媽說……”
“可是,雲青青,咱們兩個不是陌生人了。”小未雨直接打斷了雲青青的話。
雲青青一時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她才帶着哭腔地說道:“……青青找不到爸爸媽媽……青青……青青走丟了……”
小未雨聞言,心中雖不說有多少難受,但他身爲一個好男孩,絕不能讓女孩子就這麼在自己身邊哭泣的,他溫柔地拍了拍雲青青的肩膀,細聲細語地安慰着。
“雲青青不要哭了,媽媽說過遇到壞事的時候要往好處想,也許不是青青找不到爸爸媽媽了,而是爸爸媽媽不要青青了吶。”
雲青青垂着淚水,滿臉震驚地看着無辜且認真的小未雨,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一般洶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哇哇哇……不會……媽媽不會不要青青的……哇哇哇……”
小未雨一時間手忙腳亂起來,怎麼回事?怎麼又哭了?
林未雨胳膊戳在大腿上,左手捂住嘴,冷聲地笑了笑。
大兄弟,你還真是從小就會安慰人。
如果說能用“正”字來記錄自己氣哭雲青青的次數的話,那麼年幼的自己,無疑已經在雲青青的本子上,橫平豎直地畫上了第一道筆。
“你怎麼又哭了啊?”小未雨蹲在雲青青面前,雙手托腮苦着臉說道。
雲青青看着小未雨,抽泣着說道:“你……你說爸爸媽媽不要青青了……媽媽不會不要青青的。”
小未雨趕緊往前幾步安慰着說:“雲青青,你別哭啊……不是爸爸媽媽不要你了行不行,是爸爸不要你了,行嗎?”
雲青青哭得更大聲。
小未雨有些無奈,他不斷回憶林顧我將童兮哄開心的樣子,某個畫面在大腦一閃而過,他的靈感在一瞬間迸出。
他倒着小短腿往前兩步一把摟住了雲青青,額頭抵在雲青青肩膀上,嘴脣輕輕親了一下雲青青耳朵,裝出無比溫柔的聲音,“小青青~別哭了~”
雲青青一下子嚇懵了,她果然不再哭泣了。
小未雨撒開雲青青,有些洋洋自得地看着自己成就的“豐功偉績”。
“騰!”
明明沒有聲音,但是站在一旁的林未雨就是能夠聽到很清脆的“騰”一聲。
雲青青的臉一下紅透了,她怔怔地望着小未雨。
他怎麼可以抱自己……他還親自己!
好想打回去……打回去……打回去……
可是自己萬一打不過他怎麼辦?他會不會又強行親自己。
雲青青紅着臉瞪着眉開眼笑的小未雨,一時間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羞澀。
小未雨卻有些洋洋自得。
爸爸的招數太棒了!
單刀直入!
一招制敵!
“你……你怎麼可以親我!”雲青青站起身子,小小的人兒既想打死眼前的林未雨,又怕他突然對自己做出什麼……哎呀……哎呀……他太討厭了,絳紅色小皮鞋氣呼呼地跺着。
小未雨眨了眨眼,很自然地答道:“因爲我不想讓你哭了。”
雲青青嘟起的小嘴漸漸平復了下去。
他不想讓我哭……他是好心吧……可是好心就可以親自己了嗎?
想着,漸漸平復的小臉又嘟起了嘴。
小未雨看不出雲青青的小心思,他牽起雲青青的手,把她拉到剛纔坐的位置上坐下,這纔開口道:“雲青青,你爸爸媽媽爲什麼不要你了啊?”
雲青青撅起嘴看着小未雨,她忽然站起身來,倒着小腿走向一邊,撿起剛纔的宣傳單,從下面抽出一張,跑過來遞給小未雨。
“……林……林未雨……地上髒,你墊下這個吧。”雲青青咬了咬嘴脣,聲若蚊蚋。
小未雨隨手接過來褶褶巴巴的墊到屁股底下,他有些不能理解,隔了一張薄薄的紙,衣服就不會髒了嗎?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他靜靜地坐在那裡。託着腮,滿心好奇和歡喜地等着聽故事。
此時的林未雨有些訝然,對於小未雨的想法自己似乎可以感同身受。
原來自己之所以花費這麼長時間,只是爲了聽雲青青講述自己的故事。
根本就不是什麼想交朋友,想相伴一生。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三歲的孩子來說,有趣的故事遠比深沉的愛人要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