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已經落到了那張鬼面上,她屏住了呼吸,正準備擡手,親手揭開這個秘密的時候……
他驀然睜眼。
潑墨般的眸子裡滿是玩味的光,隨之稍微坐了起來。這麼一來,聞人千絕的手就不在面具邊緣的位置,而是他緊緻的胸口。
他緩緩啓脣,聲音帶着曖昧的沙啞:“深夜不睡,聞人千絕,你想幹什麼?”
說罷看了一眼她放在自己胸上的手,脣邊的弧度曖昧至極。
聞人千絕倒也沒有害羞,既然這樣……有句話怎麼說的來着?有仇不報非女子,這個時候不打什麼時候打?
她特別順手地一拳打在了白色絲綢的覆蓋住的胸前,很有品位地讚歎道:“這是我打過的手感最好的胸了。”
然後特別狡猾地又打了兩下。
鬼麪人眼眸一眯,危險的氣息肆虐開來。
聞人千絕一怔,剛纔她要掀開面具的時候都不見他生氣,這個時候生氣,會不會太沒有輕重了?
就趁她一怔的功夫,鬼麪人手一拉,將她抻到了自己的面前。
雙手都被他一隻手牢牢扣住,鬼麪人啞聲開口:“你打過幾個男人?”
他有嚴重的潔癖。
不僅很不喜歡別人觸碰自己的獵物,更不喜歡自己的獵物觸碰別人。
聞人千絕活動了一下手腕,滿不在乎的樣子:“算不過來。”見他一副思索的面容,她問道:“你在想什麼變態的事情?”
她本來想借着說話轉移注意力,然後把自己的手抽回來。
沒想到的是,鬼麪人卻非常大方地告訴了她:“我在想,要不要把你這雙手剁掉。”
不潔的東西不留。是他的一貫原則。
如果自己的獵物曾經被別人玷污過,他就要考慮自己是否要給她點教訓了。
聞人千絕想,果然很變態。
可,月光下,能看到他的神情,冷漠,沒有一點的開玩笑意思,他是在說真的。
“不過……”他脣邊勾起一抹弧度,挑起了她的下巴:“我猜你也沒打過幾個吧?”
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大大有名的廢物,根本不會武,能打着誰啊?
“呵呵呵呵。”聞人千絕抽出了自己的手,有什麼了不起的,現在老孃不照樣瀟灑?冷眸動了幾下,話音一轉:“你每天睡在我這裡,是沒有家,還是沒有錢?”
“我喜歡。”沒有預兆的三個字,把聞人千絕後面的話堵的嚴嚴實實。
她早就猜到了,回敬了一句:“我不喜歡。”
慵懶的聲線在夜空裡慢慢飄開,掻得人癢癢的:“你喜不喜歡,不關我事。”
“哎,我說。”聞人千絕拄着自己霜雪般白皙的下巴,很認真地問道:“是不是有個女人曾經做過很傷害你的事,給你帶來了很大的煩惱?”
鬼麪人的眸子幽幽地落到了她認真的面容。
那天要不是她,他早已衝破了最後的限制,絕不可能還忍受着眼下的痛苦。
冷漠而矜貴地開口:“差不多吧。”
聞人千絕嘖嘖了兩聲,非常同情地搖搖頭:“我就知道。是你前妻吧?真可憐,怪不得你現在心理變態了。”
某殿下:……
他確定了,這個女人是不想活了。
聞人千絕知道,今晚想揭開面具是不可能了,她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她獨自走在一個夜裡,周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怎麼樣,才能變得更美呢?”一個少女仰着臉,空洞的眸子裡寫滿了哀求,就那樣悽慘地看着她。
“是啊,怎麼樣才能。”另一張年輕而普通的臉出現。
“怎麼才能……怎麼……”
好多張這樣妙齡的面孔從黑暗中緩緩浮現,都是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眸,問着她,互相問着對方。彷彿很迷惑,必須要得到解答。
而一雙手,從她們的後方伸過來,對每個人的臉做了些什麼。
然後,那些少女們對聞人千絕笑着笑着,每一張臉都越來越漂亮,眉毛深挑,眼眸湛亮,嬌豔的如花盛放。
然後突然之間,在一雙手的操縱下,那些鮮花般的面容也如鮮花一般迅速委頓凋零,彷彿整張臉皮被人撕了下去,內裡是血淋淋的,慘不忍睹。空洞的眼球掉在外面,還翻滾過來看着聞人千絕。
“救我……救我們。”
她看看自己的手,手上是自己用慣了的那柄古刀。
但,手是小孩子的樣子。
她變小了,回到了小的時候,黑暗裡出現了一個聲音:“刀都握不穩!這樣的你,別提吃飯,根本就活不下來!”
然後她似乎長大了一點點,黑暗裡那個聲音還在繼續:“我們要的是蠱王!什麼是蠱?一羣毒蟲放在一個器皿裡,他們互相吞噬,最後剩下的那個,就是蠱王。而你,就是我們想要的那個蠱王。”
她很怕,但是站直了身體沒有後退。
她想告訴那個說話的人,她不是蠱王,也不會吞噬自己的同類。她只是想像正常的孩子一樣,有口飯吃。
可突然,無數人拿着武器面目猙獰,朝着她打來。她閉着眼揮舞着手中的刀,最後只剩下了她自己。
而古刀上面沾染了鮮血。
夢裡她輾轉反側,頭上冒出了汗,手上只有一柄古刀,卻不知道砍向何方。
忽然,一雙溫暖的手朝着她伸了過來,輕易地將她拽出了那個深淵……那些可怕的,都留在了下面。
她回頭,見是鬼麪人拽出了自己,他那樣站在她的身旁,修長好看的手指伸出,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她猛然醒來,天已經亮了。
聞人千絕緩緩地坐起了身子,沒有動,就那麼坐着。
夢裡的結局她知道,後來她長大了。果真成爲了那人口中的蠱王,令人談之色變的殺手千絕。
她想要變得更強,更強。甚至比前世還要強!
不爲別的,只因爲厭惡極了那種不能主宰自己命運的感覺。
厭惡那種想去做什麼,而能力不夠的感覺。
清澈的水流聲傳來。她轉頭,見鬼麪人好端端地坐在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似乎不是客棧裡的,味道芳香甘冽,聞起來沁人心脾。
聞人千絕抻了個懶腰,從牀上懶懶地爬了起來,走到桌邊,拿起人家的茶水一飲而盡。溫度剛剛好。
鬼麪人見她喝得高興,適時地開口了:“原來你還會說夢話。”
“噗……”
她剛含到嘴裡的最後一口,一下子就噴了出來。
鬼麪人冷漠地閃身,完美躲過,依舊脣邊帶着戲謔的弧度。
聞人千絕擦擦嘴:“我說了什麼?”
她剛剛夢到的,可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萬一做夢的時候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她一世英名豈不是喪盡?
鬼麪人似笑非笑,不肯說。
她有點小心虛,隨即便大方了,就算說了什麼奇怪的又怎麼樣,她又不是真的心裡有鬼。
聞人千絕坐下來,慵懶地品着茶,享受這個美好的早晨。
鬼麪人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此刻,她像是一隻懶洋洋的小貓,連頭髮都毛茸茸的。
而她醒來的那一刻,面目冷情,好像天下的寶物堆在她的面前,都無法換來她一個笑意。那眼神很平淡。
感覺像是是經歷過最深絕望纔有的意味。
昨晚朦朧之中,她蜷縮地像一個孩子,嘴裡呢喃的卻是:“我的刀,我的刀……”
她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
聞人千絕,是天才,是廢物,還是有太多秘密的一個女人。
“哎呦喂,爺,你可不能這樣啊?這樣讓小的怎麼做生意?”樓下傳來店小二的哭腔,沉默了瞬間後,又聽店小二開心起來:“可以可以,爺想怎麼都行~”
爺……想怎麼……都行……
聞人千絕一陣噁心:“樓下誰啊?想找‘相公’怎麼不去花街。”
就見店小二顛顛地上來了:“姑娘姑娘,門口有位公子找。”他手裡拿着大把的銀票,笑得跟一朵菊花一樣。
聞人千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知道了,馬上下去。”
走到樓下的時候纔看到,百里初辰悠然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之中,青衫唯美,品着茶,在逆光的朝陽中,完美得像一幅畫。
聞人千絕掀脣,半是問候半是諷刺道:“四殿下起的這麼早,還真讓我想不到呢。”
他是腦子進水了?沒事總來找她。
他是皇子有的是時間,她聞人千絕可不行,十五日之期,不遠了。
百里初辰站起來,笑容有點苦澀,他能看得出聞人千絕眼裡的無情,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昨晚我沒有留宿青樓。”他開口,沒先說正事,卻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聞人千絕笑笑:“四殿下放心,就算是,我也不會在皇上面前打小報告的。”她隻字不提這件事跟自己有個毛線關係。
聽她那麼說,百里初辰滯了一下,才恢復了自己的風采,步履從容地走到了客棧的後院入口:“你昨晚要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
聞人千絕凝眸,他是幾個意思?
跟着他走到了後院的入口,赫然發現那裡,有棺材!
而且,還不只是一個!
那些棺材上都是新土,下葬不久,莫非……
她不願意想下去,走過去,親手推開了第一個,裡面的屍體果然已經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可是身上鮮紅的嫁衣,是那天晚上她親眼看到的,絕不會錯。
再推開下一個,白髮老嫗,少女的衣服。
她閉了閉眼,再推開下一個,下一個,每具棺材的裡面,都是相同的情況,或是屍體,或是屍骨,都是少女的裝束,壽衣都來不及穿,匆匆下葬。
幾個棺材排列在一起,像是某種可怕的祭祀。
她握緊了拳。
那個東西,早已在暗地裡流傳開來了!
百里初辰站在她的身邊:“我猜測,這些證據你大概都想要,所以一併找來了。”
他一夜沒睡,調用歐陽家的力量,找出了這些屍骨,趕在一早上給她送來。
“謝謝……”聞人千絕說。
他心裡忽地一動,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可接下來,聽她繼續說道:“四殿下,這個人情算我欠你的,將來有機會,一定會還。”
說罷頭也不回地出了客棧大門,她要去找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