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玉瀚如今有事並不瞞着雲娘,畢竟雲娘已經到了京城,進了武定侯府,如果什麼也不知道,就是在女眷們的往來中也會吃虧的,便告訴她道:“太子復出之後,皇上恢復了東宮的一切待遇,甚至還比以前有所恩賞,而二皇子這一次徹底失去了財源和幫手,表面上看太子勝券在握,但我還是不看好他,總覺得他越發失張失智的,沒了分寸。”
“那其他的皇子們呢?”
“三皇子躍躍欲試,四皇子倒是擺出姿態不打算爭,接下來五、六皇子、七皇子各有擁躉,再小些的紛紛與前面的哥哥們結成同盟,每日裡鬥得烏七八糟的。”
“那接下怎麼辦?”
湯玉瀚搖頭,“大哥一定要一條路跟着太子走下去了,我怎麼勸也勸不動。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卻一直沒有想好。形勢實在太亂了,就連我這樣小小的五品官,只因爲在羽林衛中,都有人來拉攏。”
可是我,什麼忙也幫不上。雲娘心裡想着,不由得皺了皺眉。
湯玉瀚便問:“你這些日子怎麼了?似乎總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雲娘急忙擺手道:“我能有什麼事瞞着你,只是想到你每日越發的忙,心裡便有些着急。”
湯玉瀚便攬住她的身子瞧着她道:“雲娘,其實以我的官職,如果不是出身湯家,根本攪不到奪嫡的大事中,所以我先前很不想參進來,更不想告訴你。但是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躲是躲不過去的,我只能順勢而爲。反過來,也正是因爲我是武定侯府的嫡子,我也比別的人要知道得更多,也掌握了更多的權勢,成功的可能也大得多,所以不要擔心我。”
“而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有時我在外面又累又氣,覺得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可是回家看到你,心裡便立即高興了,再聽着你和我說話,由着你幫我弄這弄那的,便覺得說不出的舒坦,累也不累了,氣也沒了。”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
雲娘便笑了,“原來我也有一點用。”
湯玉瀚便點着她的額頭,“不是一點,是很多。”
沒兩日,玉瀚輪到了休沐,一定要帶雲娘出門,“你大約是在家裡悶壞了,便總胡亂東想西想的,我們去琉璃廠轉轉。”
雲娘不想給他添亂,拼命搖頭,“我不去,家裡的園子還沒逛遍呢,到外面逛什麼!”
“不行,這些日子已經很冷落你了,總要帶你散散心。而且你本也不是那些從不出門的內宅女子,眼下就是進了武定侯府也不必改了。”湯玉瀚專橫起來,雲娘也是擋不過的,只一會兒工夫他們便坐着馬車出門了。
京城不比盛澤鎮,整個鎮子從東邊到西邊走不了許久就到了,只從武定侯府的內院到大門就要坐着轎子,再離開武定侯府所在的東城到琉璃廠所在的南城,馬車尚且要走上兩刻鐘還多呢。
及到了地方,馬車在琉璃廠的街東停了下來,雲娘便由玉瀚扶着下了馬車。其實這應該纔是她第一次看到京城,眼前的一切十分地陌生:寬敞的街路,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擺以路中的小攤子,熙熙攘攘的人羣,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讓雲娘立即便覺得一雙眼睛不夠看,一雙耳朵不夠聽。
湯玉瀚見她臉上浮現的笑意,便也開心起來,若不是在外面,一定要捏一捏她的臉,現在卻只能在手上加了點勁,“從府裡出來時還一定不肯呢,現在卻被眼前的情境迷住了?”
雲娘便醒了過來,驚歎,“果然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繁盛!”
“那我們便一處處地走走吧。”
其實他們出來時特別換了尋常的衣裳,怕的是惹人注意。但是京城又與盛澤鎮不同的是,盛澤鎮裡街上大半是熟人,彼此認識,幾乎都知道對方的家底,而在這裡逛街,幾乎不會遇到相識的人,是以所有的商販們都練成了一雙火眼金睛,頗有識人之明,只看着玉瀚的氣派,雲孃的美貌,便無論問些什麼都要了極高的價。
進了第一家店鋪,雲娘聽着隨便一本書就要幾十兩銀子,略看得順眼的畫就要上百兩,更不用說那些古畫名畫,動輒成千上萬兩,也不還價,只拉着玉瀚的手,“走吧。”
到了店鋪外面,便道:“京城裡的商人可要比盛澤鎮還要奸呢,隨隨便便地就敢要十幾倍、上百倍的價,”又悄悄道:“你若是看中了什麼,便在我手上捏一下,我就明白了,纔好幫你講價。”
湯玉瀚其實並沒有想買什麼,只是帶着雲娘隨處看着,但見了她認真的小模樣,便覺得還是要買些東西回去的,趕緊點頭道:“真是個好主意,我記得了,你若是有什麼看不準的,也可以捏我一下。”
兩人一同點了頭,再拉着手去逛,又有了一番感覺,看了什麼,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的,並不在奸商們面前多說什麼,這樣他們方不知道他們喜歡哪一個。
只是琉璃廠裡其實也並沒有到處都是寶物,幾家鋪子裡的東西尋常卻又貴得很,稍好些的又賣到了天價。當然他們也不是買不起,但是來這裡就是要選又便宜又好的東西,所以他們又轉到了地攤上,因爲玉瀚說地攤上才最有可能淘到好東西。
兩人正一心一意地盯着地上一個又一個的攤子,突然聽有人叫了聲,“湯六爺!”不知什麼時候他們身後站了兩個人,都是一個三十多歲,雖然穿着尋常的衣裳,但是雲娘一眼看出他們與玉瀚有些相似,哪怕是穿着布衣,也有一身不同尋常的氣派,便知道這兩人一定非富即貴。
湯玉瀚見了兩人,也顯出些吃驚之色,卻躬身向站在前面十分傲氣的那個人叫了聲,“二爺。”又有些不情願地向後面的那個拱手道:“趙爺。”
被稱爲二爺的人便笑道:“湯六爺,我們難得遇到,既然今天這樣巧,不如一同到附近的酒樓裡吃上一杯。”
玉瀚躬身道:“謝二爺相邀,只是今天帶着荊室出門,倒是不方便,改日我備酒請二爺和趙爺。”
那個被稱做二爺的便看了一眼雲娘,向玉瀚笑道:“這就是你在江南娶的小嬌娘,怎麼帶到外面來了?”
趙爺冷哼了一聲道:“哪有正室夫人隨便出來拋頭露面的呢?”
“趙爺是不大讀書啊!”湯玉瀚亦冷笑道:“《金石錄》後序之中,易安居士曾道,‘每逢朔望日與趙侯步入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又有‘見古今名人書畫,一代奇器,脫衣市易’之語。難不成居安居士身爲禮部員外郎之女,尚書右僕射之媳,也夠不上趙爺口中的正室夫人嗎?”
雲娘曾讀過《金石錄》,自然也知道這些典故,現在聽了玉瀚用來反駁趙爺對自己的蔑視,覺得十分有道理,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呢?心中暗笑,卻不去看趙爺難看的臉色。
而且她也有些不平,明明自己隨着玉瀚出門,並沒有惹到他,他爲什麼會針對自己夾槍帶棒地說這些難聽的話呢?
突然她又想起了祖父與玉瀚在書房裡的對話,難道?趙爺便是祖父口中的那個趙家?當時祖父是這麼說的,“聽說他們家悔了,想再嫁一個女兒過來。”雲娘一直沒想明白趙家悔了什麼,只知道他們家還想再嫁一個女兒過來,祖父還並不十分滿意,他更看中承恩侯吳家。
不過雲娘又在心中否了,玉瀚對前房有情有誼,怎麼會與岳家人直接嗆上呢。世上姓趙的人多着呢,哪裡就會那樣巧?定然是自己思量錯了。
於是雲娘垂頭站在玉瀚身邊,用心去聽趙爺還會說什麼。沒想到趙爺卻被嗆得再開不了口,而二爺卻哈哈一笑道:“既然不便也沒有什麼,大家都到這裡看金石文玩,不如便一起走走?”
這是沒法子推脫的,大家便併成一處向前行去,沒兩步便到了一處攤子,白色的麻布上面擺了密密麻麻的幾百枚銅錢,趙爺便停了下來,“我們不如買幾枚銅錢玩?”
雲娘也隨大家停下了,俯身去看,原來那些銅錢上的字都不同,還有些奇形怪狀的,並非本朝的錢幣,應該是古幣了。
只是這一家攤主與別人不同,並不十分地殷勤,見他們停下,冷眼看了一下才漫不經心地道:“隨便三個古幣十兩銀子,若是買九個再送一個。”
趙爺果然就挑了九個,攤主一個個看過後點頭道:“可以,先交三十兩銀子。”趙爺也點了點頭,早有隨從上前給了銀子,然後便隨隨便便地道:“我是不是還可以再選一個?”說着便去拿中間的一枚古幣。
可那攤主的手卻更快,一把將攤子中間的那枚古幣抓在手中道:“唯獨這枚不能奉送。”
趙爺的臉便沉了下來,“爲何不能送?”
“贈送哪一枚不是隨意拿的。”
“那我便再買三枚,其中便要這枚。”
“剛纔還成,現在就不成了,這枚若是要買,就一百兩銀子。”
此時雲娘也看懂了,原來這個攤主是拿這枚古幣騙人。明知這枚古幣值錢,卻放在一堆尋常的中間,而來這裡淘好東西的人都是有心機的,他們看中了,往往不說要特別買這枚,以免被看出來,於是便紛紛先交了三十兩銀子,最後再拿這枚,只當是隨意要的,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攤主等的就是收了三十兩銀子,然後再將這枚古幣收起。
趙爺的臉越發的難看,大罵了一聲“刁民!竟惹到了爺的頭上,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