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還沒算好,二嫂已經將鐲子套在兩隻腕上,加上原來的便是左手三隻,右手兩隻,又幫蘿兒將那銀丁香戴好,行動間一片叮噹響聲,口中卻向大嫂道:“你可不是做夢呢!我們家可不比先前了,可是就要有兩臺織機了,小姑子也要嫁人做官太太了,等三郎再考上秀才,杜家可就改換門庭了!”
又向公婆笑道:“爹孃說明年還帶我們來買呢,到時候我可要金的了!三弟妹,你說可對不對?”
三弟婦正幫着薇兒和茵兒插戴新釵,聞言只一笑,“我都聽公婆的。”
大嫂便擺手道:“你們若要便買,我一個村婦可不配戴金的。”
杜老孃便笑道:“你亦不比別人差什麼,爲什麼不配?今年給雲娘買了金飾做嫁妝,明年便給你們三妯娌每人都買一樣金的,以後每年都買!”
雲娘聽了也笑,“若家裡有了兩臺織機,織上一年的錦,買金的也不算什麼。”
冷不防從店裡走過來一個人,擠到了杜家人中間,滿臉地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對着雲娘直通通地問:“雲娘,你果真要再嫁了?”
杜家人進了銀樓,便專心看首飾,並沒有注意一旁的人,且他們亦沒有想到會在吳江縣裡遇到熟人。
眼下被人一驚,都轉過頭來,原來卻是*。
二哥一向最討厭*,見他擠到雲娘面前,又伸出手去拉雲孃的袖子,立即過去將他推搡着向外趕,一直推到離大家幾尺之外,又喝道:“離我們家女眷們都遠一點,小心我揍你!”
*被推着向後退,卻一直看着雲娘,依舊問道:“你果真要再嫁了嗎?”神情十分焦急。
雲娘本來正與大家說笑,剛被*衝過來驚了一下,接着見二哥把人推走,剛要答言,二嫂卻已經將她向杜老孃和大嫂身邊一推,挺身而出指着*道:“怎地!你還想雲娘一輩子不嫁守着你不成?我告訴你!別在做什麼千秋大夢了!我們家雲娘不但要再嫁,而且還要嫁當官的!比你好上一百倍還多!”
手腕上的鐲子響成一片,更助她的聲威。
突然見採玉站在後面,便又趕過去幾步指着她的鼻子道:“我若剛纔看到你就早過來罵人了。不對,不對!我應該來謝你,虧了你唆使鄭家那沒良心的離了我們家的雲娘,才能再嫁更好的人,真真是多謝你了!”說着果真笑嘻嘻地向她福上了一福。
那採玉本是二嫂的手下敗將,又見杜家人多,且*是突然跑過來的,她一時也沒有拉住,現在被二嫂逼到眼前,便也耐不住了,立起眼睛罵道:“吹牛是不要錢的!被休了回家還想嫁得好,你纔是做千秋大夢呢!”
這時大嫂早上前拉住二嫂道:“別理她,與這樣的人吵又有什麼意思呢。再者你現在有了身孕,總要小心些。”
畢竟是在銀樓裡,夥計們趕緊上前攔在二嫂和採玉之間,又作揖打躬一味地勸道:“幾位娘子,有事好好說,好好說。”
二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第一次聽了大嫂的勸,退了一步,卻又正好對上了*,見他一雙眼睛一直沒離了雲娘,便擋在雲娘前面不讓他看,又向他撇嘴諷道:“現在後悔了?我告訴你,什麼都晚了!趕緊帶着你那不知從哪裡領來的下賤女人離了我的眼!”這樣的話於她已經是非常剋制,並不算罵人。
*今日卻不比平常,被罵了也沒有還嘴,只轉頭再去看雲娘,卻被採玉拉住,“你答應給我買的首飾還沒挑好呢,哪裡有空聽這些村話!”
杜老爹算清了銀錢便喚,“二郎、二郎媳婦,我們該回去了。”
杜老孃便也拉着雲娘向外走,“我們走吧。”又向二媳婦道:“理他做甚,與他吵架,沒的丟了身份!”
杜家人便走了出來,*卻不死心,跟出來向杜老爹道:“岳父,雲娘果真要再嫁當官的了?”
杜老爹停下腳步,推開他攀過來的手,沉下臉道:“鄭大郎,我已經不是你的岳父,你也不必問我的家事。”說着一甩手走了。
*站在原處,又叫了一聲“雲娘……”卻又自己停住了,其實他果真也沒有什麼可說的。
倒是二哥依舊十分氣憤,“鄭家最不願意看到雲娘好了,先前雲娘買了妝花織機,他們便來搗亂,現在聽了雲娘要再嫁,說不定還會來鬧呢。”
杜老爹聽了趕緊問:“你說鄭家曾到雲娘那裡搗亂?”
這事早說好不告訴爹孃,可二哥卻說漏了,雲娘便陪着笑道:“其實沒什麼,先是吳屠戶幫忙將他們趕走了,後來二哥和二嫂又到鄭家門前吵了一回,他們便再不敢了。”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杜老爹不由得也冷笑幾聲,“你們放心,鄭家不敢到杜家村來鬧的,等雲娘成了親,他們家更不敢惹巡檢司。”
杜家村裡除了幾戶外來的人家,便都是一族人,對待外面的人一向齊心,就算有人對雲娘再嫁不以爲然,卻不會讓外姓人到村子裡鬧事,*若是真敢來定然不會有好結果的。
三弟卻道:“我瞧着他也不只是想鬧事,好像也有些悔了似的。”說着又趕緊看向雲娘道:“姐姐,我並不是說要你重新回鄭家。”
雲娘自然看出*果真有些失落和後悔,自己眼下可不是和離時那樣落魄而憔悴的杜雲娘了,這大半年的時間她走已經走出和離時的傷痛,幫着孃家買了織機,也有了自己小小的家業,覺得日子過得很好,就連消磨掉的美貌也完全恢復,甚至比先前夜夜織錦時還要年輕秀麗了呢!
*看向自己的目光更讓她肯定了這一點。當初和離時*看自己時完全是不屑的,就是來求自己留下,也明顯是口不對心。但上一次他在盛澤鎮上想拉自己回鄭家時便有所不同了,而現在更是十分上心。
可是自己當初嫁入鄭家時,就是這般美貌,又拿出全部的真心與他過日子,他也並沒有愛惜多久。現在見自己好了,生了幾分悔意,難道自己就會同情嗎?
至於他對自己再嫁的關切,其實就是不想看到現在的結果吧。在他的心中,自己最好再不嫁人,一輩子忘記不掉他,就是再嫁也要嫁得不如鄭家纔好呢。
其實雲娘從離了鄭家時就徹底將*從心裡剜了出來,並不是她心狠,而*做得太絕情了。只是雲娘也從沒想到自己會再嫁,而且是在和離不到一年就要再嫁。
可是自己就是要再嫁了。
雲娘從不是張狂的人,但是於此時也難免不生出些得意之心,卻不肯表現出來,只淡淡地向三弟道:“悔了又有什麼用,萬事若是都可以悔改,那麼豈不是人人都可以隨意做錯事了?”
二嫂趕緊道:“雲娘說得對,先前他把雲娘往腳下踩,現在悔了我們便要再把雲娘送回去讓他再踩?所以說,他悔了又與我們何干?更何況他悔的恐怕還是雲娘不給鄭家織錦了呢。”
杜老爹便攔住家裡人的議論,“我們杜家既然與鄭家斷了姻親,便再不來往,也不必說他們的是非。”又向雲娘道:“今後你也要十分注意,與他們避開。”
雲娘點頭,“爹,我懂,纔不會理他們,先前也都是鄭家來找我的麻煩,可他們也沒佔過上鋒。”
今後嫁到湯巡檢家裡,就更不會吃虧了。
杜老爹便一笑而過,向大家道:“我們出來一次不容易,索性在縣城裡各處再逛逛纔回去。”
大家便都願意,平日就是到盛澤鎮上看看都是喜歡的,更何況到了吳江縣呢?一面走着一面說笑,便將剛剛的不快忘記了,卻又買了不少的東西,看着日頭西斜,知道縣城到了晚上是關城門的,只恐被關在城內,趕緊出去尋來時的船回去了。
這一次出門後,雲娘便在家裡等着出嫁了。日子定在九月二十,算起來也沒有多少時間,關在家裡給自己和湯巡檢裡裡外外都做了好幾身,又做了不少鞋襪荷包等物。特別是湯巡檢的,又加厚了一倍,雖然他是個巡檢,可是身上穿的就那麼幾件,除了官服便沒有一件好的,一看就是成衣鋪子裡最尋常的東西。
當然,既使那樣,他穿着也好看。
不過從今以後,雲娘可捨不得要他再穿外買來的衣裳鞋襪了,而是都要自己用心爲他做,又合身又妥帖,人也能顯得更英俊。
可是太俊了也不好呢,本來就總有人趕着要往上貼。
不過,他那性子也不是容易貼上來的,倒也不必擔心。
雲娘想到這裡便悄悄笑了,在裡衣的邊上繡上了一圈雲紋,與自己新做的裡衣是一個樣子的。
就在她埋頭做衣服的時候,蘇娘子風風火火地找到了杜家,見了雲娘便急道:“你回家怎地就住了這麼久不回?於老闆來催了幾次,我也一次次地去你家看,只是鐵將軍看着門,最後只好找到這裡來!”
雲娘當初回杜家村時,原打算住上十天半月就回的,現在也不過剛到半個月,沒想到便被人找上門來,便笑讓道:“你大老遠地趕過來,先坐下吃杯茶。”
蘇娘子接了茶一氣飲了,便拉雲孃的手道:“你可知上次織那幾個花樣,在京城裡十分火熱,其中有一個最受追捧,猜猜是哪個?”
上次的幾個花樣都是雲娘用盡心思想出來的,只覺得個個都漂亮,卻說不出哪一個更好。便又想京城女子會喜歡什麼樣的,更是毫無頭緒。
正在遲疑間,蘇娘子卻急了,又趕緊告訴她,“我也沒想到,竟然不是雙蝶戲花,而是翠葉!真是萬萬沒料到!”
又道:“現在一塊翠葉於老闆肯出三兩八錢銀子收。我倒說你這不是織錦,倒是織銀子呢,趕緊收拾東西隨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