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曹家

自從開始讀書寫字,雲孃的時間越發少了,但於織錦上,她果真再不急了。閒了織上一些,忙時便不織,算着到了年底怎麼也能得一匹紗,正是一百塊帕子,如果能賣上五百兩銀子,也是不錯了,正也夠他們明年的開銷。

不知於老闆什麼時候從京城來,也不知這荷花圖他喜不喜歡。但是雲娘卻比先前有信心,覺得於老闆一定會喜歡的,而且,萬一他不喜歡,這荷花圖也會有很多人喜歡,絕不會愁賣不出去。

這一日她正在家中做衣裳,聽荼蘼說蘇娘子上門拜訪,急忙接了出來。

卻見於老闆跟在蘇娘子身後也走了進來,拱手連道:“冒然來訪,實在失禮了,只是我見了那帕子實在等不得,纔來打擾夫人。”

雲娘趕緊請進屋裡坐了,又讓荼蘼倒了茶,“我本來請蘇娘子幫我請教於老闆的,現在不想於老闆親自過來了,感謝還不及,哪裡會覺得打擾?”

於老闆便放心坐了,又令從人捧上幾樣京城的特產,“些須土物,還請夫人笑納。”

雲娘倒不好意思,只得收了,又問於老闆京城的風俗,“那裡與江南有什麼不同?大家都喜歡什麼禮品?”

於老闆只當她好奇,便挑京城的風俗趣事向她講了一些,說了半日閒話,於老闆便從袖子裡拿出雲娘留下的那塊帕子,“這樣子的帕子,不論有多少我都收,價也都依夫人的,每塊五兩銀子!也不知夫人現在織了多少?”

雲娘聽了,躊躇了一下方道:“我現在才織了幾十塊。”

蘇娘子不由大驚道:“你這樣好的手藝,怎麼才能織幾十塊,我還以爲你少說也有幾百了呢?” ωωω◆ тt kΛn◆ ¢o

雲娘脹紅了臉,原因她哪裡能說,只得推託道:“家裡事實在多,過年的衣服要做,又要準備送回夫家的節禮,初二還要回孃家。”

“那也不至於吧?”蘇娘子還是不解道:“誰家沒有這些事情呢?”

雲娘不好說太多,只得道:“年前我一定織好這一匹送到繡莊。”

蘇娘子便道:“那才一百塊呀!”

“湯夫人這般手藝,這般不是白白浪費了嗎?”於老闆頓足嘆道,想想笑問:“湯夫人,你可曾聽過江北的曹家?”

雲娘搖頭,“不知道。”

“我們江南養蠶織錦,而江北產棉,大家織的卻是棉布。曹家便是江北人,有幾百畝棉田,也是世代的官宦人家。他家的大夫人便是織布的好手,自從嫁過來後,親自帶領全家女眷僕女織布,日日不歇,勤織不綴,幾十年便積累了百萬家資,由普通的富足人家成了江北的首富。家裡銀錢充足,便又廣開族學,這些年頗出了好些才俊,整個家族好不興旺!”

“曹家闔族上上下下,個個對大夫人言聽計從,竟要比祖宗還要敬上幾分呢。就是外面的人,哪一個不佩服曹夫人的呢?”

於老闆又笑道:“並不是我當面恭維夫人,湯夫人不僅手藝好,且天性聰穎,若是肯努力織錦,每年織出些新式樣,雖只一臺妝花紗機,便不亞於曹家幾十臺織布機!”

雲娘聽了不由得動了心,自己果然是有那樣的本事的。而且如果真能令家裡家外的人都尊敬佩服,那麼該有多好呀!便又細細問了曹夫人的事情,於老闆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江北曹夫人誇得天下少有,地上無雙的。

不只雲娘,就連蘇娘子都聽住了,又推雲娘,“我娘說我性子急,繡工始終只能登堂,卻不能入室,這輩子都如此了,我們家的繡莊只能靠我侄女光大。你卻不同,手巧心思更巧,我瞧着一定會比曹夫人還能幹。”

“我雖比不了曹夫人,但也想向她學學呢,”雲娘略一思忖,便道:“從今天起我便多織些,等到於老闆臘月裡回來時再來取吧!”

於老闆等的就是這句話,見狀便起身道:“那我便不多打擾夫人了,等到臘月裡,我再來盛澤鎮收夫人的妝花紗。”

雲娘送於老闆和蘇娘子出去,卻在門前拉住蘇娘子道:“可方便留步多說幾句?”

蘇娘子便笑,“你不留我,我也不走的,這許多日子沒見你,想得很呢。”又向於老闆爽快地道:“人我已經領着你來見了,話也當面說了,如此你便先走,我與雲娘再說會兒話。”

於老闆便點頭笑道:“我早該知趣,讓你們說些悄悄話的。”說着拱拱手走了。

雲娘便拉着蘇娘子,“我們進屋子裡說。”

蘇娘子擺手,“繡莊裡事情多,我們就在這裡說吧。”然後便主動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自然沒有,要麼哪裡還是現在的情形?”

也是,蘇娘子陪着於老闆過來,完全與過去一樣,只是生意上往來的夥伴,卻沒有一點的情誼。此時,雲娘也不知先前自己勸的對不對,又想也許蘇娘子就會如此孤老一生了,倒爲她嘆了一聲。

“你不必嘆的,”蘇娘子倒是全想開了,“我那日聽了你的話,越是想越是覺得我不能爲了嫁人而嫁。於老闆對我其實也沒有什麼情誼,不過是覺得我年貌相當,又彼此知根知底,將來容易相處罷了。”

“我對他更是從沒生過一絲情愫,且我家有繡莊,我也有手藝吃飯,並不圖他的家業,嫁人又有何宜處?”然後笑道:“如果他回來了,而且還沒娶妻,我卻已經嫁了,我一定會悔死。”

“那日,我在孃的面前剪了一縷頭髮發下重誓,今生今世只等着他了,如果他一輩子不回來,我便寧願如此終老一生!”

蘇娘子其實不過三十歲,儘管守着繡莊,卻從不描金繡鳳地打扮,平日只穿着淺色衣裙,首飾用的也少,彷彿寡婦般地素淨。

眼下雲娘與她臉對臉地站着,就見她白晳的皮膚上已經有細細的皺紋,烏髮中帶了點點銀絲,不由得嘆道:“他可真狠心,過了十多年也不回來。”

“可是,當年畢竟是我負了他呀!”

然後她便一直在怪她自己,日日夜夜也沒有安下心的時候,將自己弄得如此憔悴吧。

蘇老闆見雲娘憐惜自己,卻不肯露出傷悲,轉而卻笑道:“前幾日我來過兩回,卻都遇到你出門,最近可有何事,爲何時常出去?”

雲娘便含糊地應道:“不外是一些應酬什麼的。”

此時,蘇娘子也在看雲娘,烏髮如雲,發間一支珠釵,耳邊兩粒豆大的同色水滴形珠子,隨着她說話珠釵輕顫,耳墜輕擺,乳白的珠子便閃出細潤的光澤,在珠光映襯下,她秀美的容顏似乎比珠光還要溫潤動人。

今日的她只穿了最簡單的紅衣白裙,一絲紋繡都沒有,卻在腰間繫着一條五彩宮絛打的絡子,絡子最下面依舊結了一朵珠花,整個人嬌嬌俏俏地站着,平白地便讓人覺得河上的風也淡了,路邊的嘈雜也沒了,就連自己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輕了些。

蘇娘子不由得讚了一聲,“這應酬倒是應酬得你越發嬌媚了。”又笑道:“也是,你現在總算是官夫人了,與那些官夫人有些來往也是應該的。”

可是她還是奇怪:“就算多了些應酬,但也不至於沒空織錦啊?剛剛於老闆在,我不好多問,明明巡檢司就你們兩個人,家事也有荼蘼做,你每日只織兩三個時辰都不成嗎?五兩銀子一塊帕子!比打劫都快,不是白白撿的嗎?”

“你現在雖然嫁到官宦人家,可是官宦人家的夫人也有很多親自置產的,於老闆說的不錯,我也曾聽過。而且不管當不當官,銀子可都是銀子,你手裡有的越多,底氣便越足。”

又問:“剛剛我來的時候,也沒聽到織機聲,你在做什麼?”

雲娘讓她一連串的話說得愈發心虛,便只得道:“我正縫衣服,他過年穿的。”

“不如這樣吧,把衣料送到我們繡莊裡,一件衣服只要你幾百錢,省了這時間,你要織多少紗不能?你若還是捨不得這工錢,我便白給你做。”

“不是錢的事!”雲娘馬上搖頭,“他的衣服只能我做。”

“誰做的還不是一樣?穿在身上都一樣,況且早晚也要壞了做新的。”

“真不一樣的。”雲娘說了,卻不與蘇娘子細講,她沒親身經歷便怎麼也能不明白的。只向蘇娘子道:“如今我卻明白了,你和於老闆說的都很對,我再不懶下去,還是要多多織錦。”

“正是如此,”蘇娘子便笑道:“織錦的事你可不要耽誤了,白花花的銀子丟了有多可惜!而且這可是完全的新樣子,第一輪賣的價最高,又正好趕到大節下,等過了年價便要跌的,是以只看這兩個月了!”

雲娘便認真算了一算,“現在開始好好織,一定能織成三百個!”

“這就對了,”蘇娘子撫掌道:“早織成了,也早些送到繡莊裡,我們滾上一道邊也要許多功夫呢。”

說着風風火火地走了。雲娘看着她的背影,背還是直的,頭還是昂着的,便也放了心。蘇老闆看來從沒把於老闆放在心上,回絕了他亦不在意。雖然思念她的情郎,可又有繡莊的事操持,所以也能支持得住。

只是她無人的時候一定想着她的情郎吧。

如果是自己,面臨着家族和情郎的決擇,那會怎麼樣呢?

這樣一想,雲娘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幸運。有了一樁以和離結束的親事,竟然還能遇到如此好的丈夫。

自己一定要珍惜啊!

正要關了門回去,冷不防被人拉住了手,“你躲我好久了啊!”

雲娘看着陳大花,心道卻道,終於被她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