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其實也好奇,便順着他的手轉了回來。便見玉瀚在匣子兩邊輕輕地扭了一下,那匣子便打開了,裡面光閃閃的一片,她定睛一看,正是一個江南美人,兩道細細彎彎的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微張着嘴,便道:“這個美人比外面的那個好看。”
一面說着,就見匣子裡的美人也動了起來,靠近一看,那美人也向她看來,雲娘猛然醒悟,原來這美人正是自己!
見玉瀚正着看自己哈哈地笑,便不意思地道:“這鏡子怎麼能如此的真?”
“這也是西洋進的,照起人來纖毫畢現。”
雲娘愛得不行,不由得又看了半晌,方想來道:“馮千戶派了兩個兵士千里迢迢地就爲了送這鏡子給你?”
湯玉瀚自匣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其實他送的是這個。”
這個匣子實在太過稀奇,也太過耀眼,是以雲娘先看了匣子外面的圖,便又去看那鏡子,竟沒有注意匣子裡面放着好幾個玉瓶。
現在拿出一個打開,先聞到一股清雅的香氣,再看瓶子裡面,正是潔白如雪的脂膏,自然也明白了,“這就是按那古方做的脂膏?”
湯玉瀚卻打開夾在匣子裡的一封信看,又道:“應該就是了。”說着將幾張用桃花紙錄了的許多方子遞給雲娘,“這正是那幾頁古籍的抄件,你留着吧。”
雲娘接了過來,見上面寫了許多的方子,有做面脂的,用珍珠、麝香、丁香各幾兩,加入白鵝脂中;有做手膏的,用挑仁、杏仁、橘仁各幾兩,加入牛腦中;還有做口脂的,用硃砂、紫草、丁香等等,不一而足。
再對着玉瓶中的脂粉,一樣樣地正是按這方子所做,比起先前自己用的和這些日子新買的,卻要好上許多。雲娘便十分歡喜,她一向愛惜自己的容顏,特別是嫁了玉瀚後更是日日用心修飾,現在有了這些,更覺錦上添花。
又拿過那封信看,一筆流利俊雅的小字,上面的言辭十分地懇切,又有“雖曾嘗鱸魚蓴菜之羹,卻終無緣見嫂夫人一面,遙寄微物,略表寸心。”之語,雲娘便想了起來,“去年你在巡檢司烤肉宴客,便有馮千戶?只是他怎麼知道那鱸魚蓴菜是我做的?”
湯玉瀚只笑,“你以爲說是荼蘼做的,別人就信了?”
雲娘想起那時,其實自己就已經對玉瀚動心了,要麼爲什麼會如此用心幫他宴客,便笑道:“這個馮千戶,還真是好人呢,我們一定要好好謝他。”
湯玉瀚卻也想起當時馮湘吃到鮮美無比的鱸魚蓴菜,就說一定要去見那心思如此靈巧的女子,後來還是自己動了手纔將他攔住,現在雲娘卻也贊他好。心裡便無端地不舒服起來,馮湘可是最長於與女子打交道的,只說這一次,自己不過向他要兩張脂粉方子,他卻搞出如此的陣仗來,讓雲娘立即注意到了他,因此又有些後悔。
立時便下定了決心,不要雲娘再見他,便道:“你不必管了,我自然謝他。”
也是,馮千戶又不認得自己,這些東西他原本也是送玉瀚。可是東西畢竟是給自己用的,他又那般用心,信中又說得如此客氣,雲娘覺得還是應該親自感謝一番,便笑道:“他亦知你不可能用這些,也是轉送了我。所以我還是親手爲他做一樣東西吧,你說做什麼好呢?”
什麼也不必做!
此時湯玉瀚又轉念一想,再硬攔着反而不好,便笑道:“你隨意做點什麼都行,我來轉交給他。”心裡卻想好了自己直接截下就好。
雲娘應了一聲,其實她根本沒有把什麼馮千戶放在心上。只是對那匣子依舊好奇,拿起來左看右看,就連匣子上面那袒胸的女子也看了幾回,再打開照照自己。
湯玉瀚見她只顧着那匣子,再不提下船散心的事,便笑道:“竟如此喜歡?可是今天不下船,明天起又要一連兩三天不停了。”
雲娘忖度一回,畢竟匣子什麼時候看都可以,便放了下來要走。可又轉回來,卻又用那塊哆羅呢重新將匣子包了起來放到箱籠中,嚴嚴地鎖好,“並不是怕丟,可是萬一讓別人過來看了那女子,豈不會笑我們!”
船行二十餘日,便到了京城之外幾十裡處的通縣,船方停下,便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帶着兩個小丫頭上船來接。
雲娘先前便聽玉瀚說過,知這婦人姓李,正是他的奶孃,平日在他院子裡管事,併爲他打點一應事務。這一次玉瀚特別將她接過來服侍雲娘,就是李嬤嬤帶來的兩個小丫頭也是按玉瀚的吩咐特別爲她準備的。
其實雲娘雖然請了荼蘼幫忙做家事,卻並不習慣別人服侍自己,可她亦知富貴人家的規矩便是如此,倒不好特立獨行。且李嬤嬤本是當年武定侯世子夫人貼身的丫頭,雖然是奴僕之流,卻從小在侯府長大,對於湯家的事再清楚不過,正是自己的好幫手。
李嬤嬤活了這麼多年,又有什麼不明白的,早知六爺喚了她來爲的是扶持新六奶奶,如今見了六爺身邊的嬌娘,便趕着上前行禮,口中笑道:“給六爺六奶奶問好!”
雲娘也知自己進了侯府正要依仗李嬤嬤指點,且她又是玉瀚的奶孃,便對她並不當僕役之流看待,趕緊讓了過去,只道:“李嬤嬤請起,我是小輩,並不用行此大禮的。”
李嬤嬤便叫那兩個小丫頭,“趕緊給爺和奶奶行禮。”
又向雲娘笑道:“這兩個雖然不是家生子,可卻是人牙子專門挑性格和順的小姑娘買了,又請人專門教導了幾年,服侍人並不比家裡長大的那些孩子差,且身契就在奶奶自己的手中,倒比家裡那起子一窩窩有根有梢的下人要好得多。”
雲娘雖然不大懂侯府的事,一則有玉瀚告訴她,一則與錢夫人唐夫人交往時也明白了些,便知李嬤嬤所言不虛。自己一個農家出身的織娘,身邊的人若不貼心,到了侯府恐怕更難,就算玉瀚肯護着自己,可是總有顧不到的地方。
李嬤嬤是玉瀚生母給他的人,是個可信的,而兩個丫頭的身契更是握在手中,自然要比侯府的下人要忠心。玉瀚替自己打算的,便正是如此。
雲娘便點了點頭,“起來吧。”
李嬤嬤便趕緊又道:“這兩個丫頭初到,請六奶奶爲她們賜名。”
雲娘聽了一怔,難道這兩個丫頭原來連名字都沒有嗎?卻突然想到了錢夫人身邊的桃兒、杏兒、蓮兒幾個,靈光一現,這些丫頭不可能湊巧便有如此整齊的名字,一定是錢夫人起的。那麼,自己也應該給這兩個丫頭們起個名子。
只是說起來容易,其實卻也難,因爲雲娘從沒給別人起名字,也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時竟不知什麼名字好。若是像錢夫人學,便叫桃兒和杏兒,她又不甘心。
可這樣的事去問玉瀚總是不好,思忖了一下,便道:“我先兩日讀詩,倒還記得一句寫我們江南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便指着身材略高些,容長臉兒,細眉細眼的那個道:“你就叫江花。”又對另外那個皮膚略黑些的道:“你就叫如藍吧。”
湯玉瀚便在一旁贊,“果真雅得很,就這樣罷。”
那兩個丫頭也趕緊上前行禮,雲娘因剛剛想到了桃兒,隨即便想到了劉氏,心思轉了一轉便向他們三人道:“日後總要在一處了,別的都好說,只一樣,若是生了背主的心思我是斷不能容的!”
初一見面,李嬤嬤一眼就看出新六夫人並非富貴人家出身,其實頗有些沒瞧得上,只是她卻是知道六爺的性子,並不敢表現出一絲不敬。卻不想六夫人隨口一句話,卻讓她心裡突地虛了起來,趕緊陪着笑行禮道:“六奶奶說得極是,我們連人俱都是六奶奶的,自然一切以六奶奶爲重,決不敢做出背主的事來!”
江花和如藍便也道:“若是敢背叛六奶奶,但憑處置!”
雲娘便笑着讓他們起來,“既然如此,日後我亦不會虧待你們。”
李嬤嬤就笑道:“外頭車馬早準備好了,還請六奶奶上轎。”
雲娘便將紫貂的昭君帽戴上,外面罩一件紅緞銀鼠褂,走出船艙,原以爲還是如先前一般走下船,卻見一乘翠幄垂珠小轎已經擡到了門前,李嬤嬤便掀了轎簾,她瞧了一眼玉瀚,見他身自己點頭,便坐了上去。
等轎簾放下了,方有轎伕過來擡轎,下了船又放下,在一處圍幛內換了一輛朱輪華蓋的馬車,雲娘一腳踏上,便覺得腳下軟綿綿的,原來車上用大紅的毛氈鋪滿,那毛氈上的毛竟有半寸來長,腳踏上去便陷了下去。再坐下來,更覺得十分地寬敞舒適,手略一觸,便知那坐褥是先前見過的多羅呢。
這時李嬤嬤也上來,卻在雲孃的腳踏處半蹲半坐下來,先從車廂板壁的隔子裡拿出一個琺琅手爐給雲娘抱着,又端出熱茶點心服侍雲娘用。
先前錢夫人便說過武定侯府與別處不一樣,雲娘自見了李嬤嬤也免不了暗自打量,卻見她衣着打扮粗看皆十分不顯眼,但細細瞧着卻皆是上成之物,雖是僕婦之流,卻遠較杜家婦人穿戴好上許多。至於路上所備之物,無論是手爐還是茶點,更是不凡,便更知此番進京之不易了。
忽又聽馬蹄聲響,卻在車旁慢了下來,正與自己的車同行,雲娘便知是玉瀚來了。方纔下船時,他正與唐縣丞道別,又讓自己先行。
扭過身將那大紅哆羅呢的簾子打開一半,果然就看到了他。
雲娘還是第一次見玉瀚騎馬,真是氣宇軒昂,英俊不凡,原來每次見他穿着官服帶着腰刀站在巡檢司的大船前頭,都覺得沒有比那再好看的人了,現在卻又覺得他騎馬倒比在船上還要出色。
而這樣出色的男人,卻是傾慕自己的,他能不顧一切地帶着自己回到京城,那麼他們要面對的所有難處,其實都算不了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