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損失

此時,屋裡就剩兩姐妹和各自的丫鬟春意和秋臨。

看葉欣這副渾渾噩噩的模樣,葉柔是既心疼又氣憤,她向來是個藏不住心思的,隨即叫春意去準備葉欣沐浴後要穿的衣裳,又轉頭吩咐秋臨去取一牀被褥過來,將人都打發了出去。

可不巧,又有丫鬟進來說熱水已經備好了,葉柔只得先放妹妹去沐浴,萬一再讓妹妹染着風寒可就不好了。

直到葉欣邁進浴桶,閉上眼,周身感官被溫暖所覆蓋,她仍有一種如置夢中的感覺,一旁侍候的兩個小丫鬟則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兩個丫鬟是今日剛剛從外院的灑掃丫鬟裡挑出來提上來的侍候葉欣的柳兒和小桐。

攏香院原有一個一等丫鬟春意,兩個二等丫鬟夏雨和夏荷,另外還有三個粗使丫鬟,但除了春意,其他人通通被罰了,兩個趕鴨子上架的替補丫鬟連東西還沒來的及搬到攏香院,就被春意叫過來侍候小姐沐浴,因此葉欣瞧着她們眼生的很。

叫柳兒的丫鬟則笑嘻嘻的道:“小姐,您衣服還沒脫嘞。”

另一個小丫鬟小桐捧着一籃子花瓣看着柳兒,不知如何是好,許是被浴房熱氣烘的,小丫鬟臉色潮紅。

瞧小桐那紅的跟猴屁股似的臉,柳兒就惱,當真是沒見過世面。柳兒朝小桐努努嘴,然而她把嘴角都努抽抽了,小桐那死丫頭也沒明白她的意思。

葉欣睜開眼,看着兩個小丫鬟,一個正擠眉弄眼,一個則紅着個小臉,葉欣有氣無力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自己泡會兒。”

小桐歡喜雀躍的把花瓣籃子放回浴桶邊的物架上,起身正準備走,被柳兒瞪了一眼,然後又唯唯諾諾的跪回了浴桶邊。

春意捧着衣裳過來的時候,見着柳兒和小桐並肩坐在浴房門前的石階上的情景。

春意詫異道:“柳兒,你們怎的坐在外面?”

柳兒立刻蹦了起來,“春意姐姐,我們沒有偷懶,是小姐不讓我們伺候的,小姐還讓我告訴你一聲,你進去把衣服放在屏風外就行了……”柳兒聲音越來越低,悄悄打量着春意的臉色。

春意聞言也愣了一下,思及小姐幾日來的行徑也沒多想,說了句知道了,便讓兩個丫頭再去廚房各提一桶熱水過來,捧着衣服進了浴房。

浴房裡一片寂靜,春意心頭不由咯噔一聲,登時忘了春喜轉告她的話,嘴裡喚着小姐,腳下已經疾步衝了過來,待看清闔目靠着浴桶邊緣的葉欣時,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來。

葉欣再次睜開眼,看清進來的人是誰後,也沒有責怪什麼,只是把對柳兒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春意倒是個聽話的,沒多問,只是那眼睛紅的厲害。

“小姐,奴婢就在外邊,需要添水的時候您就喚奴婢一聲。”

葉欣點點頭,復又閉上了眼睛,她實在是太累了,不僅是身體上的睏倦,真正令她感到疲憊不堪是精神上的衝擊。

那個她生活了二十六年光景的地方,有人傷她至深,卻也有真心實意待她的人,她是有想過要逃離那一切,卻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葉欣想着這些心情難免失落,淚水啪嗒啪嗒的砸在溫熱的水面,漾開淺淺的紋路,很快消失不見。

短暫的二十六載人生無奈的畫上了一個不完整的句號,或許所有的怨與恨都能隨着她的離去而結束。

那對當初有萬般苦衷的夫婦應當不會爲她的離去而難過,姨父姨母也不用再爲了她左右爲難,她也正好甩開那個糾纏不休的上司。

老天與她開這個巨大的玩笑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將她從那裡解救了出來……

葉柔在屋內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葉欣回來,乾脆也回了自己的挽芬院簡單梳洗一番,兩座小院子緊挨着,來回也很是便捷。

等到葉柔回來的時候,果然看到葉欣坐在屋內的梳妝鏡前,春意正用棉布細心的給她絞着頭髮上的水漬,而葉欣正瞧着鏡中的自己發着愣。

葉柔腳步輕緩無聲靠近主僕二人,接過了春意手中的棉布,只遞過去一個眼神,春意便會意,輕手輕腳的退下,關門的聲響卻驚醒了葉欣,她方意識到自己又走神了。

葉柔向來凡事都親力親爲,但肯定很少爲別人做這些事,所以力道掌握的不好,才幾下就把葉欣扯的頭皮痛了。

葉欣痛的“嘶”了一聲,“還是我自己來吧。”

葉柔看着自己手上的棉布,又看了看妹妹的頭髮和臉上明顯吃痛的表情,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尷尬的笑着:“我把春意喊回來好了。”

葉欣搖頭,然後在葉柔的注視下,用棉布熟練的擦着頭髮,說起來這兒還真不方便,泡澡得時不時的加熱水,頭髮也得用棉布將水分一點一點汲幹,最少也得半柱香的時間才能把頭髮擦乾。

葉柔的這個妹子自打幼時病了一場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這些年,湯湯水水的也沒少喝,被柳氏放在手心裡嬌養着長大,需要動手的事情都有丫鬟代勞。

葉柔覺得十指不沾陽春水這句話用來形容她妹妹尤爲貼切,不像她自己,沒那套講究,是以葉柔很驚訝妹妹熟練的手法,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問葉欣。

葉柔搬來一張矮凳坐在葉欣身邊,問道:“欣欣,沈恪他當真敢對你始亂終棄,他當真要娶那個慕如妍嗎?”

聞言,葉欣不由得手下一頓,聽到這個名字,腦中隨之浮現出了一張風流倜儻的容顏來,熟悉又陌生的記憶又一連串的襲來,葉欣知道那是屬於原身的記憶。

原來,原身和那個名喚沈恪的少年竟有着青梅竹馬的情誼。

沈恪是平遠候府長房的三公子,他出身於侯府,身份高貴,相貌不俗,性格又極好相處,有書香門第公子的高潔,又有武將世家兒郎的英武,可謂能文能武沈三郎,沈恪是上京多少閨閣女子的夢中情人啊。

沈恪和葉欣兩人站在一處也是一對令人豔羨的壁人,何況二人自幼一塊長大,情誼非常人能比,原身葉欣也將一顆癡心付給了沈恪。

沈家的老夫人和葉欣的祖母也默契,早已有過口頭約定,等着欣丫頭身子骨養好了,就給兩個孩子把親事定下來。

可就在幾日前,葉欣也不從哪裡聽說,沈家似有意和慕府結親,而眼下平遠候府也只有沈恪還不曾定親,葉欣思緒亂了,方寸也亂了,她趁母親忙着看賬冊的時候,偷偷乘着馬車來到平遠侯府門前。

可還沒下馬車就被車外的一段話刺的心傷不已,她撩起轎簾看過一眼,那個長相妖媚入骨的女子,她說她有了沈恪的骨肉,門房頓時大驚,平遠候府是什麼門第,這種話豈能隨隨便便亂說,是已那女子才說了幾句話就被人從偏門帶進了侯府,葉欣當即又改了主意回了葉府。

她遣人留意,整整三日,那女子也沒出平遠侯府,葉欣不知那女子所言是否屬實,可那幾日她茶飯不思,吃的比平日更少,也不許丫鬟門進屋,本就弱不禁風的身子骨更虛弱了,竟是就這麼香消玉殞了,然後被自己取而代之。

葉欣雖窺得來龍去脈,心中也不免唏噓,這情字當真害人不淺。

可話說回來,沈恪對葉欣怎麼就叫始亂終棄了,他們不還沒有成親呢嗎。

葉欣繼續擦着頭髮,淡淡的道了句:“他要娶誰就娶誰,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葉柔眨巴着眼睛,險些以爲是自己聽錯了,可葉欣那一臉漠不關心看不出絲毫傷心的表情不會騙人,以往提起沈恪,妹妹不是紅着小臉,就是羞羞答答的欲言又止,像今次這種神情葉柔還是頭一次見,她以爲葉欣可能會哭的梨花帶雨,亦或是沉默不語,可唯獨沒有想過她會這樣的從容冷靜。

那瞬間,葉柔陡然對葉欣生出一絲絲陌生感,那種感覺葉柔一點也不喜歡。

“欣欣,你難過就哭出來,姐姐還能不懂你對他的情義嗎?這裡沒有外人,你不必逞強的。”

“我纔不在家幾日他便這樣欺負你!”

“沈恪他只能娶你,若是他敢娶別人,我定打的他滿地找牙,親爹都認不出來!”

葉柔說的義憤填膺,一張俏臉怒的通紅,葉欣相信這是她葉柔能幹出的事,與平常的閨閣女子不同,葉柔不喜歡琴棋書畫,也不喜歡那些女紅針線,長相柔美的小女子偏偏喜歡舞刀弄槍。

葉欣停下手中動作,心中泛起一絲暖意,不管自己是不是真正的葉欣,葉柔對妹妹的呵護之情卻不曾作假,以往她渴求的不正是這種至純的親情嗎?

儘管內心有點點波瀾,但葉欣語氣仍是平靜:“姐…姐姐,你不用這麼生氣,這件事也不過是我們自己道聽途說罷了,真實性還有待查證。”

葉欣知道壓死駱駝的稻草不是那則不知真假的流言,真正擊潰原身的是那日在候府門前看到的那一幕。

葉柔怒氣退去一些,又擰緊了眉:“欣欣,你是說那只是一則謠言?”

葉欣搖頭,隨口道:“不管真假,這幾天我已經想開了,這世上又不是隻有沈恪這麼一個男人了,我不用非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吧?”

額,這還是她的妹妹葉欣嗎?葉柔張着嘴,呆愣了一下,這不該是她的臺詞嗎?

“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了嗎?”葉欣扭頭看着她。

葉柔立刻道:“沒有沒有,欣欣說的也正是我剛剛想說的,你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

彷彿生怕葉欣又後悔似的,葉柔又道:“我們欣欣配的上上京乃至乾垣最好的兒郎,沈恪錯過了我們欣欣,是他莫大的損失,最該哭的人是他纔對!”

葉欣回以一笑,她不知道沈恪錯過了自己究竟是不是他的損失,她只知道,眼下的自己沒心思折騰這些情感問題,原身的身子這樣弱,確實是需要好好靜養。

聽說這幾日葉欣都沒怎麼用飯,葉柔便叫人拿了盤點心來,給葉欣墊墊肚子再睡。

之後姐妹二人頭挨着頭睡在一張榻上,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夜晚,身下的牀很柔軟舒適,可葉欣卻很不習慣,她向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身邊突然多個睡相極差的人讓她很是苦惱,一會兒把腿橫在自己身上,一會兒又把胳膊擱自己頭上。

總之睡相要多差有多差,葉欣也終於明白柳氏的擔憂不無道理,無奈,葉欣只好讓春意也給她打了地鋪,等葉欣真正入眠,也已經是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