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淚花是困出來的,她哈欠一個接着一個,也不知道成戚什麼時候回來。
她跪着的腿已經麻了,她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
那邊的天空忽然炸起幾團煙花,把天空整個照亮。亮晶晶的煙花落在成卿眼裡,她眼神也被照亮。
看過了篝火節的煙火,那這篝火節,她也不算缺席了。
成戚的演說結束之後,便是燃放煙花環節。煙花竄上天空,成戚從另一邊下來。
在昏暗的光線裡,成戚和簡伯道:“簡伯,這裡你看着些,府裡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他已經很老成,做事說話,無一不是。
“是,老奴知道。少爺去吧。”
簡伯看着成卿的背影,又是一陣心酸。
成戚只帶了一個僕人回來,僕人隨他到府門口,便叫他打發了。
“你去吧。”
僕人一走,他便只剩下一個人。
成戚往成卿跪着的長廊走去,在這路上,他還想了一下,會不會他去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
畢竟這小丫頭確實叫他意外,意外地憤怒。
倘若不在了,那便不在吧。左右他是個廢人,也活不長久。即便跟着他,也沒幾年好日子過。
他如此想着,穿過拐角,便看見了那個低垂的小小的腦袋。
成戚不知爲何,忽然覺得有種心安感。這種感覺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過。
每日睡覺不知可否有明日,在動盪的家族裡如同一片荷葉,脆弱的生命不知何時終結,一切都是動盪不安的。
他走向那個小丫頭,卻意外地心安。
只有她在這裡等着他。
成戚走近:“叫你罰跪,是叫你睡覺嗎?”語氣裡有微不可聞的欣喜。
成卿本來昏昏欲睡,就這麼垂着頭小寐。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將她喚醒:“……是叫你睡覺嗎?”
她擡起小小的頭,揉了揉昏沉的眼,看向面前的人。
成戚在她面前站着,身姿挺拔,有一瞬間叫她想起後花園的鬆來。分明少年時脆弱不堪的,她甚至覺得,他被風一吹都要颳走。
她定定看着成戚,直到成戚眸子一變,她縮回頭:“哥哥,我錯了。”
她語氣可憐巴巴。
成戚站着不動,問她:“你今天錯在哪兒了?”
即便這已經是夏日,成戚手裡也帶了一個暖手爐,穿了一個小披風。
她就跪在他腳邊,嗅聞見了他身上那熟悉的藥香味。
成卿開口:“嗯,一是不該偷東西,二是不該撒謊。”
她說完,又垂下頭去。
成戚沉默片刻,才繼續道:“你知道錯了就好,起來。”
成卿聽他說完,有些雀躍。她跪了太久,腿都麻了,起身的時候腿都沒有力氣,只能扶着旁邊柱子起身。
她揉着自己膝蓋,小小地吸涼氣:“嘶……”
成戚居高臨下看着她:“希望你長教訓,如若不然,我便毒死你。”
她低下頭,靠着廊柱揉膝蓋,邊應他的話:“我知道了,謝謝哥哥。”
成戚冷哼一聲,又問:“餓了嗎?”
她小心翼翼地點頭,觀察成戚神色。成戚嘴角冷笑道:“餓了便好,長教訓。回自己房間去,把我錯了三個字抄寫一百遍。字跡要工整,什麼時候抄完,什麼時候吃下頓飯。”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成戚不吃這套,他轉身:“我還有旁的事情,你最好有點自覺。”
成卿在他身後點頭,一瘸一拐地回自己房間去。夏日衣衫薄,她的膝蓋青紫一片。採萍回來替她上藥的時候,她還在抄書。
採萍見她如此,可憐她道:“二小姐雖是外頭長大的,外頭的歪風邪氣可不能學。少爺最恨這些了。”
成卿拿着筆點頭,中午吃的饅頭早就消化了,這會兒他的肚子裡又是空空蕩蕩。一邊抄書,一邊肚子咕嚕叫。
採萍拿了跌打藥來替她擦,一面說話:“二小姐也真是的,倘若你真餓極了,可以找個人去傳飯食……”
成卿聽着她絮絮叨叨的,忽然和她道謝:“謝謝採萍姐姐。”
採萍擡起頭來,有些詫異,最後還是嘆口氣:“嗯,記住了就好。你也別怪少爺,大少爺他……”
採萍話一頓,長嘆一聲後聲音低下去:“也不容易。”
成卿似懂非懂地點頭,她所有的壓力都來自於生存,尚且不明白成戚處境的艱難。
採萍替她上了藥,便離開了,剩下她一人在房裡。
她放下褲腿,想起門口的花還沒澆水,又瘸着腿去給花澆水。
那花就放在她和成戚房間的中間,她一面澆花,一面自言自語:“花啊花啊,你可千萬別死啊……”
她聲音不大,剛好被成戚聽見。成戚在門裡面,聽見她小聲碎碎念,心中只覺得幼稚。
篝火節之後,天氣便越來越炎熱。成卿怕熱極了,夜裡整個人都要貼在牆壁上,才能入睡。她不好意思麻煩採萍替她扇扇子,自己扇扇子又經常睡着,睡着了又會被熱醒,每天周而復始的。
搞得她睡覺很不安穩。
不止睡覺不舒服,她連平時不動的時候,都一直出汗。
採萍看她一眼,發現她頭髮都溼透了。她替她解開頭髮,用布巾擦一擦:“二小姐這體質……倘若能和少爺互補一下就好了。”
採萍笑容有些勉強,又重新替她紮好頭髮。
成卿知道,成戚時常通體發涼,是因爲他身體不好。
她垂下頭來,不知該說些什麼。
自從上次被成戚罰過之後,她心中對成戚的害怕更上一層樓,也安分了不少。
說到成戚,成戚便到了。
成戚進門來,話是問的採萍:“書可唸了?”
採萍躬身行禮:“回少爺的話,二小姐的書都念了,我看見了。”
成戚嗯了聲,讓採萍下去。採萍端着銅盆下去,成戚在她身側,靠着桌子站着,她從鏡子裡看見他的臉。
成戚說:“既然都念了,我抽查一下,第十八頁,第五行是什麼?”
成卿想了想,把那一行的東西背出來。
成戚表情看不出滿意或者不滿意,“嗯,確實唸了書。”
成卿從銅鏡裡看見成戚,他握着那個手爐,今日沒穿斗篷。成戚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看完了嗎?看完了就過來,今天寫字。”
成戚聲音清冷。
成卿應一聲,趕忙從椅子上下來,轉向成戚:“好了,哥哥。”
成戚將筆遞給她,指着旁邊書上的字叫她寫。
她便照着寫一遍。
成戚看着她寫的字問:“怎麼念?”
成卿說:“吟。”
那一句是“但爲君故,沉吟至今”。
成戚又問她這是什麼意思,她想了想,說:“只是因爲你的緣故,我沉吟到今天……”
成戚表情向來是淡淡的,滿意你也不知道,不滿意你也不知道,但是生氣的時候,肯定是可以知道的。
他生氣的時候,整個人氣質都不同。
這是很難言說的,只能用感受的。
成卿就可以感受出來,反正現在,他沒有生氣。
成戚拿着筆給她示範寫字,她看着成戚的手,想起採萍的話來。
成卿沒想到自己會問出口:“哥哥的手冷嗎?”
他的手爐就放在旁邊,成戚的視線一下子落在手爐上,他停了筆,語氣寒下來:“關你何事?”
完了,他生氣了。成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