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你相信我,我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不出來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安心。你知道我笨……”
“笨不是藉口,闖紅燈被車撞死了,閻王爺不會因爲你笨就讓你還陽。”
我說出來的話是不留情面,但是心裡的話要比這更難聽。
怎麼辦啊?我喜歡季風,停不了。我不管他心裡那個人是誰,他肯在我身邊就行。怎麼是你啊?知道他喜歡你的話我就不來喜歡他了。我不是故意的,撒謊不好……
她細細碎碎地展示了虛僞,不得不說,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個謊言。相識之初那一連串預謀的巧合,爲了接近季風而討好我,耍一些自以爲是的小小心機,我都可以接受,而且還幫她,爲什麼?每個人心裡有各自衡量好壞的尺度,我從小多疑,爲人處事自留三分防備,我曾經喜歡她的坦誠,覺得她很光明,她不掩飾對季風的感情,不像我畏首畏尾。想不到她竟是一個小人,我已經明明白白告訴過她:我和季風不可能。她仍多此一舉,甚至用貞潔爲由間隙我和季風,這種事我沒法忍下去。我可不偉大,連裝也裝不來,沒有指着她鼻子罵她不要臉是習慣使然罵不出口,不是沒氣到份兒。
實際上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麼生氣過,季風帶着對叫叫兒的眷戀來追我我都沒生氣,最多就是心裡罵他沒人性不顧我感受。現在我的氣憤裡還帶着後悔,後悔不該對趙海藻的笑臉卸下武裝。這就很嚴重了,連喜歡不到季風,我也沒有後悔過。歐娜總是說我自虐,她認爲我投入的感情得不到回報,但是她沒有暗戀過別人,想像不到我的幸福。那種心情,不經歷的人沒法體會,體現在很小的事,比方說他多看了我的髮卡兩眼,喜悅會一直膨脹,把整顆心都填滿,溢出來,被別人察覺,要不然翅膀他們怎麼發現我對季風的感情。
我呀,不像楊毅那麼樂觀,也不像時蕾那麼無爭,我太愛較真,追求一些無意義的完美,我對現狀常常感到不滿意,爭強好勝,常常生別人的氣,生自己的氣,有時候多愁善感,有時候會哭,有時候感到氣餒,一些努力沒有回報……不過一直以來我堅持自己是幸運的。有疼我的家人,一顆好頭腦,若干損友,有喜歡的男生,因爲對這種幸運心存感激,像我這樣吹毛求疵的女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快樂,有很多的不滿,卻不憤世。
開着窗,聽着雨,夜裡有小拖拉機之類的柴油車開過,突突突,很吵,白天他們是不許在五環以裡行駛的吧?還有人嚎歌,是真嚎,好像童年時期受過什麼虐待發出的聲音,要不就是動物園又忘鎖門了。動物園看大門的真該下崗了,最近我身邊全是一些野獸類。
5月1日,有人即將開始祥和的假期,有人正試圖從崩潰底線拯救自己。
歐娜去漂流了,想把對尹紅一的感情也漂流,希望她能得到拯救。我們都知道,沒有誰的幸福應該被破壞,凡事應該有先來後到,否則也就不會有相見恨晚這一說。發條短信問平安,開機一陣亂響,信箱裡塞滿了未讀信息。小藻兒的檢討書一條接一條:
你還能相信我嗎?我從來沒想過設計你什麼。
你給我的照顧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也許你看了會笑!但我還是很想和你說一聲謝謝。
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原諒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因爲我這種人氣太久。我不想看到你們不開心!
你看,我說我很笨吧,我真的很笨,我總是會把很好的事情搞砸。
我真的不希望你生氣!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不太會哄人!但是我是真的不希望你難受!不希望你不開心!
我沒有什麼心眼!但是我知道誰對我好,也知道應該怎麼回報這個人對我的好!
……
就是這麼回報?哈哈我真謝謝你了趙海藻,不過這種邏輯我們人類實在無法理解。剩下的也看不下去了,給歐娜發完信息又關了手機,心理的難過最終沒敵過生理的睡眠需求,睏意襲來時感覺恐慌,我媽說過哭完睡覺醒來會變成精神病的。所以睡得很不塌實,還做了奇怪的夢,不知怎麼怔忡着就咬破了舌頭,睜開眼睛看着明亮的窗外,是一個晴天。
小藻兒輕輕敲門:“家家,你讓我進去跟你說話行不行?”我沒吭氣,她又問:“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我反問她:“你覺得你問這話有意思嗎?”舌頭很疼,不知是夢裡的疼還是真的疼。
“那爲什麼連話也不跟我說一句,罵我都行,就是別生氣了。”
“生不生氣是我自己的事兒,你要說我討厭你我也沒話說。罵人我不會,都在一個屋住着,有些話說出來不好聽,我不想出門見了面尷尬,你讓我一人待會兒別理我。”
“家家你別這樣,我確實知道錯了,我現在心裡也不好受,你知道我不會走的,我不是那種會晾着別人的人。”
“那你活該遭罪活該覺得別人討厭你!”看到沒有,人就是這樣,總要在做錯事之後才說:我不應該。爲什麼不能當初就不要犯錯呢?道歉不是愧疚,其實是一種自私的尋求心安。
“可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生氣,別人怎麼樣我不管,我把你當朋友,就是這麼簡單!”
“人心都拳頭那麼大,誰也不比誰少一塊兒,真的,藻兒,誰都不好玩兒,知道嗎?”
“要怎麼樣你才能原諒我啊……季風?……”她放開嗓子哭了起來。
季風讓她回了房間才站在門口喊我。“開門。”
罪惡之源來了,我不想見他。
“你聽見沒有?”
他可以把門撞壞,但我不怕,房東要扣我押金的話我會讓他賠我,少一毛我找他們家要去。
“你這是幹嘛呢?”他壓低了聲音,“多大點兒事啊?聽話,快出來,今天還有事呢……我沒招你吧?連我也不搭理!”
我沒有歐娜那種對面也能視人於無形的功夫,只好不着他們的面,心氣兒不順就不說話。也許對別人來說這不算什麼,但我心裡多了個結,硌在那兒,我難受。
做賊的都心虛,對小藻兒我什麼都不用說,只不理不睬,她自動會招,哭得孩子一樣,孩子都是哭給別人看的。我自負地以爲,想玩心眼,她一開始就選錯對象了,可不得不承認,我還是領略了陰謀。戳穿她這個小伎倆的過程就是一種失敗,做人的失敗,忍不住問自己:我是不是太天真了?交人不該交心是嗎?人心原來果然如我想的那般險惡嗎?正常人在世上有必要靠謊言度日嗎?說謊是否確爲一件高貴的事情?人性誠實論當真離譜得可恥?或者女人的友誼,定義就是彼此防範相互遮掩?這些問號一直在我腦中不停浮現,我越來越覺得認識小藻兒絕對是我的不幸,她是老天派來摧殘我美好生活信仰的。
季風也是不祥之人,媒介之流。我遷怒於他,他沒有耐心,拍了幾下門,走了。過了很久又回來,站在我房門口不知跟什麼人說話,有熟悉的笑聲。這個笑聲!我撲騰騰跳下牀,豎起耳朵聽。噹噹噹,手指骨節與門板優雅碰撞,地中海的紳士敲門方式,清朗的嗓音帶着淡淡戲謔的語氣從門縫裡鑽進來:
“小老婆,開門。”
翅……翅膀怎麼會來!
“唉呀這一羣傻孩兒。”他微微彎腰擡着我的臉,做萬分心疼狀,“看把眼睛哭的。”
“有事兒就說,貓屋裡哭有啥用!”季風的眼裡也是有擔心的,可他說話真難聽。
我纔想給他兩句,翅膀揚手就捶了他一拳,非常用力的,季風悶哼一聲要還手。翅膀罵:“都是你這窩囊廢!拖拖拉拉好幾年了,一個都沒搞定。呸!出去別說認識我!我真跟你丟不起這人!”四周看了一圈,“……那個呢?”
我紅腫的眼睛瞪向季風,他訝然地回望我,眼神在說:你把事兒都跟老大講完了?
不是我啊,我還雲裡霧裡地搞不清跟前兒的翅膀是否爲幻覺呢。
小藻兒打開房門走出來,她瘦瘦的臉頰上都是淚痕,我忽然覺得自己太兇狠了,有欺負人的錯覺。
翅膀聞聲回頭,扯着一抹寵溺的笑。“嘎嘎兒~”
眼前的一幕宛如苦情戲裡認親的樣板鏡頭,在我和季風因思維停擺而呆滯的目光中,小藻兒走到翅膀面前撲簌簌地掉眼淚,叫人:“哥。”
我迅速以手掩住張大的嘴巴,季風像被點穴了一樣僵在原地,翅膀擦着小藻的眼淚,哄勸的口吻倒真是對自己家人一樣,我不記得時蕾有這麼個小姑子。可是這稱呼倒是隻有小藻兒的家人會叫出來的,她是家裡同輩孩子中最小的,也就是老嘎噠,她們親戚來電話都說找嘎嘎兒。
季風一把拉過翅膀,“喂,我說,”指指小藻兒,“她誰?”他被刺激得語言中樞故障,連詞成句的簡單能力都沒有。
我緊盯着小藻,她聽了季風的話後眼圈更紅。翅膀嘆氣,撫着她的發,狠剜季風一眼,對我說:“家家你乖,看哥的面子別來氣了,去,你倆洗把臉去。”
小藻兒期待地看着我,翅膀朝我使眼色。
“你先去洗吧。”我說這話時還是有點彆扭,臉色也不怎麼自然,小藻兒卻忽地展顏,像得了什麼夢求的指令,一溜小跑進了衛生間。
“誰誰?你又哪來個妹……”季風雖然缺心眼,可也能看出好賴臉,翅膀的猙獰之相讓他把剩餘的問話嚥了下去。“幹什麼?”嗓門不小底氣卻不足。
翅膀沒好氣地拐他一肘子。“你偷着樂去吧小崽子,來的是我這個哥,他親哥來你就廢到這兒了。”
“他親哥哪根蔥啊?你腰藏胯別的一天!到底咋回事兒?你死來幹啥?”
“四哥你是真不一般呆!”翅膀恨得直咬牙,坐在他旁邊,“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她了?我想想那是哪年……是不剛上大學那年暑假……”
季風沒有耐性聽故事,不求時間地點的完整。“說事兒就得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Q市有一哥們兒,在北安監獄當過管教,小個兒不高賊能打仗。”
提示到這兒我已經能給答案了。“海斌。你結婚時候他來過。”翅膀還特意介紹過,我記得清楚,因爲跟小藻的姓名一字之差……提到這個趙海斌……趙海藻家也是Q市的……管翅膀叫哥?“那季風早就認識她?”
翅膀讚許地笑笑。
“誰?趙海斌?是早就認識啊,那年咱倆還有小鍬上Q市不跟他吃過飯嗎?”季風說着說着自己一頭霧,“怎麼嘮到他身上去了?”
“他是我大哥。”小藻從衛生間走出來,臉上還有沒擦淨的水珠。
“你瞅這智商,”翅膀指着季風向我道出他的懷疑,“估計小學畢業就再沒長過。”
我同意。“光長個兒了。”
季風從二次震驚中回神,仔細看看小藻又走神,心不在焉的模樣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在想什麼時候見過小藻,這個妹妹他肯定是見過的,第一次給小藻修車鏈子時就盯着她看了老半天。
“你還得尋思多長時間?我下午就走了,不他媽趕緊請我吃飯跟這兒傻乎乎的……”氣得說不下去幹脆擡腳踹他,“你跟個兒童似的我真想削你!家你別拉我。”
“哥!”小藻兒信以爲真地抱住翅膀一隻手臂。
我跟她同時行動,卻是把手邊一把傘遞過去。“我不信你敢拿這個打他。”
然後我們都愣住,小藻很尷尬地捶了翅膀一下,再看我,齜牙而笑,兩頰生紅霞。我有心情鬧,她就開心了,真是……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歹毒。”季風奪了雨傘,很確定它到翅膀手裡會成爲兇器,“你看我活着有氣是吧?”
“是。”我在合適的拍子開口,坦白得讓他無話可話。
翅膀大笑,蹺着腿倚進靠背,一派瀟灑地推推眼鏡。“對了唄,倆笨丫頭,留這禍根兒不收拾,大好的天兒都躲屋哭什麼哭?”
“裝屁。”季風受不了他耍帥,眼皮一擡看小藻,“你們家幾個小孩呀?”
“就我和我大哥。”
“嗯……”季風納悶得直啃手指頭。
“說你是兒童你還不愛聽,這麼大孩子沒事兒唆嘍手指頭玩兒。”
“你滾。”季風嘀咕一句,“大斌他老妹兒我見過啊,在哪見過的?”
“不就是我嗎。”小藻兒點着自己鼻子,勾着嘴角牽強地笑。“都這樣了你還想不起來。”
翅膀安慰她:“這小子當時被趙大斌的身材和氣質給吸引,光顧着看他了,沒注意着你。”
“啊,大斌那身材確實太驃悍了。”季風看着小藻發笑,“你倆一點都不像一家的,你覺不覺得你哥長得像矮人山丘?”
小藻笑不可抑地倒在沙發上。“像!”
翅膀連連搖頭。“真是女心外向啊,親哥都能拿來笑話。”
“不像嗎?”季風問得很認真,站起來做個奇怪的茶壺造型,“你看他比我矮那些,肩膀比我寬,我記得他當時穿一舉重運動員那樣的背心,完美倒三角形的,我靠,那肌肉……”他忽然停住了,一拍巴掌,指着小藻,因爲粘合記憶碎片而激動得說不出來話。
謝天謝地,他終於想起來了。
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