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心情見放

他們三人只知道歐娜有過一個無緣塵世的孩子,卻不知道那孩子的父親是誰,而我什麼都清楚,從頭到尾。我只要再細心一點,肯定能發現歐娜晚了近一個月的例假,要是我能早一步讓歐娜知道肚子裡已經有個小生命,她肯定不會輕生,哪怕不要這個孩子也不會這麼傷害他。

這件事被壓在心裡,沒人敢提,卻無法淡忘。在這以後的某天晚上,我夢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孩,頭上還有淺黃一撮兒胎毛,不知怎地,那孩子長着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我戰慄着醒來,失去了重要器官那樣的驚慌。身邊的男子給了我安定的懷抱,在朦朧殘曉中,我不依賴鎮靜藥物重新進入睡眠,那一刻才知道,即使我被流放到人間邊緣,還有雙手會拉着我,使我不至跌進惡鬼道。

歐娜父親簽證到期回了韓國,出院這天黑羣系裡有事,我怕歐娜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請了半天假來醫院。歐娜近來限制進食,身體雖虛但精神不錯,對季風和黑羣沒來接駕表示不滿,當場朗讀了一句七言律詩:“久病牀前無孝子。”拍我的手,“百忙家裡有賢妻。”我眯縫着眼睛用寒光照她,嗯,等回了家的,我讓你知道什麼叫賢妻……

在住院處樓下遇到意外的事物,一個綠豆蠅色小商務車——這車我還沒見過第二輛。婁保安在裡面招手:“上車上車!”不用想也知道奉了誰的旨。

我開門讓歐娜母女坐進去,自己抱着一些藥品坐在前排:“橙子怎麼不自己來,讓大律師當司機多不好意思。”

“程阿哥忙着呢。不過我不告訴你他在忙什麼,回頭你自己問他。”他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看看後面的歐娜,“感覺怎麼樣?胃病不算病,不要有壓力,主要靠回家好好調養。”

我跟着應聲稱是,心想錢程的謊言還是這麼沒創意。

歐娜哼道:“我沒有胃病,我是自殺未遂。”話落被媽媽掐了一把,狠狠抽氣,沒敢再順嘴跑舌頭。

不知是根本沒信還是見多了當代怪現狀,婁保安未覺奇怪,啞聲一笑,道:“那就更不算是病了。”

歐娜比較贊同這話,重重地點了點頭。直到晚上睡覺前她突然想起來什麼,問我:“中午接咱們那個怪物什麼來頭?”

“你這話也問得晚了點吧。”我困得眼發花,簡略地介紹,“他爸以前給錢程他姥爺當警衛員的,兩人打小一起混。”

“結婚了嗎?”

我怔住:“沒……”擔心安眠藥餘毒作用她的腦神經,影響了思維方式。

“你說現在的好男人怎麼都不着急結婚。”

“婁保安絕對不是好男人。”連85年的小姑娘都能勾搭上牀的,首先他就不是一個好人,更別說是好男人。

她倚在門口咧嘴而笑:“沒結婚的都是好男人。”轉身回房間睡了。

果然留下了可怕的後遺症。

歐娜媽本來是打算帶女兒回家待一陣兒,被拒絕了,她沒勉強歐娜,又放不下心,可家裡還有個年邁的婆婆,也沒法不理不顧。離京的頭天晚上請我們吃飯,歐娜只能吃些軟趴趴的清淡食物,基本上都咬着筷子和我們聊天,黑羣跟他那中學生女朋友加上季風,三人像說羣口相聲似的,逗得歐娜媽哈哈笑。看到歐娜身邊的這羣朋友全無介蒂地說說鬧鬧,她也鬆了口氣,起碼女兒不是孤身一個。

歐娜撕着香甜的雞蛋餅,不時側着頭感激地看着我們。

等送走了孩子的親媽,我那和善面具也撕下來換上標準繼母相,開始翻小腸:“你真是能禍害人!你吃米塞林!你知不知道那藥十塊零八毛一片,一口氣兒吃進去我兩百來塊錢的。要吃不會自己出去買點便宜的!”

“都是處方藥我怎麼買啊?我在一個醫學院的老鄉那騙了十幾片,怕吃不死纔去拿你的藥,”她還很無辜,翻着雜誌理直氣狀地說,“反正你也不常吃。”

“金銀花你能氣死我!”

金銀花住了幾天院,偶見譫妄狀態,表現爲對外界刺激的反應能力明顯下降,連我叫她這個名字都沒什麼反應。把手裡一沓報紙轉向我,問道:“我剪這個髮型怎麼樣?”

此刻我們正在樓下發廊,歐娜陪我來焗頭髮,百無聊賴地翻看店面讀物。以前小藻兒在的時候總買這些花裡胡哨的時尚雜誌,用季風的話說,這種書不會教別的,專門教女的怎麼敗家。全是大版面的俊男美女,身材臉蛋皆完美,什麼衣服首飾放到他們身上不好看?真模仿着買來戴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瞥一眼歐娜所指的那張圖片,短髮烏黑得發青,發稍不規則的斜線剪裁,配上女模特那尖尖的下巴,張揚中不失嫵媚。我頭髮剛上過顏色,正在敷營養,坐在角落的蒸汽帽鬥下動彈不得,只把眼仁轉了個大弧線翻愣着收至另一邊,不屑地說:“你可別學那麼俗啊,還剪髮立志怎麼着?要不你弄成季風那樣的我服你。”失戀了就剪短髮?這是梁詠琪剛出道那會兒流行的歌詞。剪自己的頭髮懲罰誰呢?牽掛可是有神經的,它不像頭髮可以隨剪刀處置。

“我纔不會那麼傻。”她炫耀似地撥撥那頭柔順的及腰長髮。

“切~比那更傻的你都幹了。”

“我真是很傻。”她輕喟一聲,向後靠進沙發裡。嘴角勾着淺淺的弧度,把一份冷漠的嘲諷丟給自己。“我怎麼想到去死?傻~”

我說你怎麼要愛上他!“傻~”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大顆大顆地滋潤着我絞在一起的手指。從她出事到醒來到出院,開始時只顧着擔心,等看她開始強顏歡笑,我每天壓着心疼,壓着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的抱歉,就是不敢當着她的面兒哭出來。直到她自己肯認錯,積蓄了多日的複雜情緒才一簇地爆開,身後是咕嘟嘟的蒸氣,心裡是大團的鬱結。

洗頭的小工過來看時間,一見到我的臉驚慌地問:“是不是太熱了?”

“沒有沒有。”我揮揮手,她看看一邊的歐娜,識相地走開。

“乖了,別哭~公共場合收斂點兒,等會兒季風來了讓他抱你哭。”她遞過來一張面巾紙,“不然別人看見了還以爲你這正牌老婆來找我這勾引人家老公的狐狸精談判呢。”

“胡說八道。”我把紙巾揉成一團打她,“我是正室我憑什麼哭啊!”

“是嗎?”

淚勢頓止,我小心翼翼地問:“你見過他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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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只見過一次。”

但相信她應該是見過歐娜很多次了,見了面只有歐娜單方面的在打量她,是個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女人,三十過半了還能有一副天真的臉,楚楚可憐的模樣很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他們確是因愛結合的婚姻,她是韓國公民,嫁到中國來,愛人也是她身邊唯一的親人,他照顧她疼愛她,是她的全部。他們沒有孩子,她還暗自竊喜過,以爲可以獨享丈夫的愛,可是這份獨享卻被一個小她十餘歲的女人打破。當身份受到威脅的時候,她來見歐娜,只有一句話:求你把他還給我。

跟所有發現老公有外遇的女人一樣,她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另一個女人。實際我以前也認爲這種錯誤應該怪第三者,天下男人那麼多你幹嘛非要別人的?可當我站在第三者這方陣營時,才知道,那麼多男人,她卻只愛上別人的那個。什麼事情換了角度看都會不同的,鋼蹦還有正反面呢。我記得剛剛得知尹紅一是有婦之夫時問過歐娜,是否做好沒名沒份跟着他的準備,她說:只知有君,不知有身。

令我頓時覺得這世上就我最薄倖,愛一個人到這程度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造物主並沒有把一切權力下放,它手中還掌握着人的一半命運,並時常用這決定性的那一半開玩笑,戲弄着因得到了另一半而沾沾自喜的癡男曠女。是以有情沒緣,是以有緣沒份,是以沒緣沒份卻掛在心裡,是以明明知錯,騷動卻不可抵禦,逃不掉,又爭取不到,隨波逐流是心態還是無奈?是誰說的,當人們選擇了魚肉的美味,也就選擇了魚刺的糾纏,天底下沒有隻賺不賠的買賣。歐娜懂這最基礎的經濟學理論嗎?

她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可是她爲什麼要哭呢?哭得我煩死了,”茫然摻雜了鄙夷,她對那些眼淚是厭惡的,“但還是有犯罪感。”

我告訴她:“你受儒家思想控制太久。”

“我自問付出的不比她少,但是我並沒想破壞她的幸福。我沒強求一個名份,她是他的合法妻子,佔盡優勢,虧的是我,可是她卻跑來跟哭了。”

這番擲氣的話用冷靜口吻說出,全不像一個爲此曾自殺入院的人。我默默搖頭:“現在知道虧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還愛不愛他了?我不敢問,莫名地,感覺這個答案不會是我樂於聽到的。

毒蘑菇偏就看起來格外誘人,是啊?

洗髮小工過來撤了儀器帶我到一邊洗頭髮,在我的要求下多衝了幾次。歐娜捲起雜誌撐着下巴盯着我看,笑道:“她要是像你這種想法,也許幸福就被人狠下心來奪走了。”

“她要是像我這種想法就跟尹紅一離了你知道不?”我平躺在椅子上享受水流衝擊頭皮的那種小小刺痛,冷哼道,“要靠求着才能保住的幸福,算什麼幸福?”

洗髮的小工跟我挺熟,聽着我們毫不避諱地聊及這種事,好奇地問:“什麼電影啊,還是小說啊?”

讓人聽了不由苦笑,我挽了頭髮坐到鏡子前對給我吹頭髮的人說:“中國法制紀實報道。”

歐娜又低頭看起雜誌來,指着剛纔那頁的俐落短髮:“要不你來試試這個。”她倒是真挺中意這髮型,認真地勸我,“比你現在的也短不到哪去,再剪一層就行了,正好你就是這種瓜子臉,弄出來效果一定不錯。”

小工也笑着說可以叫師傅來給試試,梳子挑着我幾縷髮絲:“可惜剛焗完顏色……”

我沒丁點猶豫地表態。“我不要。”

她們好像根本沒聽我的話,自顧自地爲替我換形象,歐娜說:“等顏色褪了再來剪。”

“這髮型還是黑的好看。”

“東方人眼珠顏色深,黑頭髮就襯得人眼亮,黑髮如漆,自然也目如點漆,面若春花,如寶似玉。”

像賈寶玉?我不滿:“他要是生在現代搞不好也能把頭髮焗成栗色。”想到一腦袋彩色短髮的寶二爺齊眉勒着雙龍出海抹額,忍不住哧哧發笑。

小工雖然不見得聽懂我們在討論誰,卻從時尚角度否定我:“這兩年黑髮又流行回來了,好多人都來染黑的。”

流行就跟流星一樣,除非是能預測的專業人士,聽着別人說了擡頭再看,則如我等之輩,光能看見痕跡,趕不上嘍。

歐娜若有所思地看我:“你去年剛染了這顏色還挺不滿意的,怎麼現在還愛上了?”

“習慣了。”

她輕輕一笑,道:“藉口。”不多做追究,雜誌翻了幾頁突然咦聲而笑,把雜誌遞到我面前,“你看這人像誰?”

我拂開額前的亂髮,定眸一看,也笑了:“拍得挺帶勁啊。”

吹風機被關掉,小工驚道:“這不是你朋友嗎?”

季風睡醒下樓來找我,進門對上一雙雙探視驚豔的眼神。這眼神放在女人身上沒有問題,頂多飄飄然,但季風一個大男人,他有點毛了。不敢斜視地走到我旁邊的鏡子前對着照,自然是一切正常,於是很費解地問我:“她們都瞅我幹什麼?”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瞅你頭髮都成毛寸了怎麼還不剃。”

他愣了一秒,摸着腦袋又問歐娜,沒等開口,一本雜誌舉到他面前,頁面是一些街頭抓拍的時尚男女圖片,季風的身影赫然紙上。白色雙V領T恤,傑克瓊斯的亞麻工裝褲,清爽俊逸,絕對可以躋身型男索女一檔。衣服是上班的行套,只在頭上多加了頂米色棒球帽,長鴨舌反轉在後面,掩蓋了沒有頭髮的事實。他坐在一個鐵架子上,正比手劃腳地跟什麼人說話,眼裡有專注認真的光芒。這照片應該剛拍沒多久,那條褲子是我後補辦給他的生日禮物,沒看日期也知道是近期的。剛纔那洗髮妹拿着它滿屋宣傳,我們常來這裡弄頭髮,大工小工都熟頭熟臉的,一眼就認出照片上的人。

季風只掃了一眼自己照片,接過雜誌前後翻了翻,再看看刊名,把它扔到了沙發裡,沒有我想象中的意外,反而讓我意外地說了句:“媽的真給我印上了。”

我停下整理頭髮的手:“你知道被人拍?”看被拍的神態不像啊。

“曹哥他們公司辦的。”他撇撇嘴,“人家平面電視網絡三棲。”

“哦~”歐娜也清楚這件事,“你給做程序的那家公司。”

61.把握見放30.是以依賴48.勇氣見放46.雲霧見放42.遐思見放39.宿命見放12.是以淪陷79.盤旋不捨,是以現境見放32.血脈見放63.夜話達旦,是以藏匿見放61.把握見放14.是以冒險15.是以擲氣50.番外69.以人爲非,是以期翼見放42.遐思見放49.隱忍見放48.勇氣見放81.從來沒有放逐55.傾斜見放60.十年見放27.是以陶醉60.十年見放16.是以質責63.夜話達旦,是以藏匿見放76.兩得相較,是以心魔見放48.勇氣見放12.是以淪陷33.心情見放28.是以刺青7.是以觀望6.是以鬱悶37.回憶見放58.鬱壘見放68.超人歸來,是以太平見放14.是以冒險61.把握見放55.傾斜見放68.超人歸來,是以太平見放77.酒過三巡,是以原委見放77.酒過三巡,是以原委見放22.是以雀躍50.番外18.是以冰釋32.血脈見放1.是以想念46.雲霧見放52.瀟灑見放24.是以投機34.空閒見放14.是以冒險12.是以淪陷16.是以質責16.是以質責31.冷靜見放66.整裝上陣,是以安逸見放26.是以停滯33.心情見放39.宿命見放15.是以擲氣27.是以陶醉1.是以想念62.美夢見放76.兩得相較,是以心魔見放29.是以偷閒17.是以崩潰9.是以擇木1.是以想念62.美夢見放8.是以放棄26.是以停滯18.是以冰釋17.是以崩潰69.以人爲非,是以期翼見放33.心情見放15.是以擲氣20.是以難處71.遭遇冷落,是以遊興見放12.是以淪陷9.是以擇木31.冷靜見放24.是以投機5.是以怯近81.從來沒有放逐72.宿醉無眠,是以驕傲見放58.鬱壘見放42.遐思見放55.傾斜見放38.和諧見放29.是以偷閒65.時間匆匆,是以往昔見放71.遭遇冷落,是以遊興見放29.是以偷閒64.秋雨無邊,是以心願見放39.宿命見放13.是以自厭2.是以照舊70.單純對白,是以惘惘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