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月姐,青姬姑娘捎信來了。”不知是誰在畫月的房門外喊了一聲。

“這個重色輕友的壞丫頭,還記得我呀!”浣月微微一笑,拉着畫月的手說道:“好了,就當春夢一場,醒來才知道發生的一切全不是真的,忘了那個負心的人吧。”

“嗯……”畫月囁喏了一聲。

“記得爲青姬守候三年的柳公子麼?憑畫月你,還愁遇不到這樣的有情郎?”

“浣月姐……”苦口婆心的勸說沒有白費,揩乾淚水,終於平靜下來的畫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浣月興沖沖的回屋,剛挑開簾子,就見昏黃的燭光中,杜冷手中正擺弄着一紙信箋,薄如蟬翼的宣紙上透出熟悉的娟秀的筆跡。

“杜公子,君子非禮勿行,不經許可,就胡亂拆別人的信?”壓下心頭的不滿,浣月淡淡指責道。

杜冷酣睡了半日,剛剛大夢初醒,他揉了揉眼睛方纔確信站在面前的是一向衣裝簡素的妻子。只見浣月梳着時新的鵝膽心髻,上身翠藍色緊身小襖,腰繫着銀紅的月華裙,耳鬢間珠光點點,更顯得眉似青黛,眼若秋水,膚白勝雪,口若含丹,雖然她正板着面孔、冷眼瞅着他,杜冷的眼中卻是一幅“任是無情也動人”的美人畫面。

杜冷一下子心癢難耐起來,癡癡地望着她竟忘了回答,有這麼個老婆,真是不枉一世爲人!剛想及此,還沒來得及歡喜,忽又轉念一想,這裡是水雲閣,不是杜府,她趁他入睡時已經嫋嫋婷婷地繞了水雲閣一圈,說不定最後一個目睹妻子風采的恰是爲夫的自己,不由得氣上心頭:

“什麼別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你的,我們還用分彼此!”

浣月見這位死賴在這裡不走的房客的臉色變得比塞北的天還要快,剛剛還色迷迷的,一會兒又氣咻咻的,心中不由得暗自好笑:

“青姬的信,不過是姐妹間的體己話而已,你又能看出些什麼?”

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病總也不改!杜冷生怕浣月又要加上這句老生常談,自知理虧的他嘴上纔不會認輸,趕緊強辯道:“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的信,作爲你的夫君,只要是和你有關的蛛絲馬跡,我自然不會放過。像青姬這種心機叵測的——女人怎能不防?我怕她胡說八道,把你給教壞了!”

“真是有勞您費心了!”浣月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徑自伸出手,“信呢?總該物歸原主了吧。”

“不看也罷!”杜冷微微一笑,轉眼將信撕了粉碎。

“你!”浣月恨得咬牙切齒。

“娘子,暫且息怒。”杜冷趁浣月氣得望着撕碎的紙片發愣的一刻,悄悄地捉住她的手,偷了個香吻,“急什麼,反正那個女人很快就要回來了。有什麼話到時候說個夠。”

“難道……”浣月一臉狐疑。

“我早就說過,你以爲情深意重的柳子興也不過是個四處留情的主兒,這不,才過了幾日,他就有了新歡,把她丟到了九霄雲外!”杜冷的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反正浣月不知就裡,他只管信口開河地盡情發揮。

“大夫人,您來了!”

“怎麼這麼熱,夏天快到了吧!”沒等梅香挑起簾子,吳秀玉徑自走進房內,習慣地坐上廳堂的主位。或許是寂寞了太久,雖然沒覺得喜歡上了這個薛沁塵,不知不覺間吳秀玉發現自己竟成了她屋裡的常客。

“大夫人,請用茶。”荷香恭敬地給吳秀玉捧上了茶盞。

“嗯……”吳秀玉溫潤的臉上閃着光澤,她抽出手絹揩了揩額頭上的汗珠,朝她們微微點了點頭。看着那些原本蜷成螺形,慢慢地在水中舒展伸開成片狀的葉子,沁人心脾的清香讓她忍不住低頭呷了一口還有些燙的茶水。

“這兒有奴婢做的綠豆糕,夫人嚐嚐。”端着果盤進來的水鳳朝荷香擺擺手,使了個眼色,荷香朝她做了個怪樣:知道了,這是讓自己陪着梅香去外頭說話,好留下她一心侍候這位她祟拜的主子。

“好個善解人意的丫頭,難爲你了。”精巧的果盤裡放着一碟花狀的糕點,雪白的手巾疊得齊整整地一旁放着,看着就覺得清爽怡人,吳秀玉惺惺相惜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喜歡就好。”水鳳心中竊喜,知道心思慎密的夫人一定也能猜到是誰挑選碧螺春泡的茶,她曾去過吳夫人纖塵不染,佈置精巧的臥房,要不是她處處留心夫人的喜好,荷香這個只配打下手的丫頭哪裡曉得這些細微的地方!

“姐姐來了!”薛沁塵快步從內室走了出來,給吳秀玉行了禮。

“常來叨擾妹妹,妹妹不嫌麻煩,我已是很高興了,何必拘禮?”

“承蒙姐姐記掛,想着來這兒坐坐,妹妹豈敢得意忘形,對姐姐造次。”

吳秀玉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茶盞,沒有說話,在她看來,這也算是薛沁塵的本事,大家閨秀的禮節,青樓女子的機敏,在她身上完美地結合成一體,喜怒哀樂不顯山不露水地全在心裡,舉止言行處處滴水不漏的讓她無話可說。

“二位夫人,沒事我先下去了。”

“去吧。”

五月的驕陽似火,二人時常就這麼在屋裡坐着,偶爾地交談一兩句,她們常常不看彼此,看得最多的是窗外萬紫千紅中獨顯蕭條的梅林。

“老爺也真是的,滿園的奇花異草,獨獨地留下這邊光禿禿的在這裡,好像我們花不起錢似的,也不怕別人笑話!”吳秀玉蓋上茶盞,吐出了橫亙於心的這個話題。

“是該將它翻新一下,栽上些四時花草的時候了。”吳秀玉看向沉默不語的薛沁塵。

“姐姐言之有理。”薛沁塵淺淺一笑。

“老爺爲什麼不這麼想呢?不過,認識老爺這麼久了,好像也不見他有多麼的愛梅。”

“所有的花……不過是開了又落,落了又開,盛衰不爲人左右,爲它們牽腸掛肚,或許有些不值。”薛沁塵若有所思地說道。

“總有常開不敗的東西……”

“常開不敗的那就不是花了。”

“也是,就像情一樣……可遇而不可求,得失全不由人。”陽光悄悄地移開了窗口,留下了一片深濃的陰影,憑窗而立的吳秀玉,神情似乎有些黯然。

薛沁塵跟着站起身,默默地看了吳秀玉一眼,欲言又止。

“聽下人們嚼舌說,老爺已經好幾日沒去青姬的房裡了,青姬跟前一個服侍的丫頭也不要,成天關在房裡也不知幹些什麼。現在連我也不能摸透老爺的心思了,說是另有新歡吧,柳寶和說老爺從外頭回來後就整日爲着綢緞莊的生意忙得腳底生風,就連晚上也在書房裡算帳,哪兒也沒去,更別提那些個風月場地,說是拌嘴吵架吧,從頭到尾,兩人一點動靜也沒有鬧出來……你說,老爺不會是有什麼心事?”轉眼恢復了平靜的吳秀玉看着薛沁塵的眼睛問道。

“或許只是……只是些傳聞而已,夫人不必太過憂心。”

“但願如此。如果真有什麼不清楚的事,我只好再向與老爺有些掌故的妹妹討教了。”吳秀玉看了一眼薛沁塵,也沒有告辭,忽然轉身離去,或許連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爲什麼面對着薛沁塵的時候話就那麼地多。

青姬的出現,讓她曾經一度放鬆了對薛沁塵的警惕。而今青姬的處境,讓她終於明白薛沁塵在老爺心中的位置,雖然難以琢磨,卻不可小覷。

她已無法憐憫薛沁塵的遭遇,花費心思去揣摩她的內心,只知道自己會繼續爲難她,直到老爺和這個女人之間的一切真的成爲過去,爲此,她任憑每時每刻纏繞在胸臆間那條名爲嫉妒的毒蟲將自己啃食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