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金紅色的霞光火焰般映亮了浣月的屋子。

妝臺前的浣月出神地望着手心裡的碧玉簪子,眼前的鏡中恍惚閃過了當年那個爲她插上簪子的英俊青年。

轉眼,今日將成昨日。昨日不可回,明日不可追,時光飛逝,人的一輩子就這樣無聲的過去了,渾然不覺間,離開杜府後,她已經做了四年水雲閣的鴇兒了……幾年的煎熬她終於明白,一個身陷泥塘的人尚有觀賞風吹皺一池春水的閒情實在是非癡即愚。

窗外,一轉眼,夜幕降臨。幸好,鏡裡的人兒依舊粉面含春,笑靨如花。浣月揚了揚新月眉,伸出小手捏了捏自己的臉蛋,衝着鏡中人滿意地一笑。

浣月輕輕起身,對着菱花鏡再三打量一番,重插了釵環,平整了衣衫,這才滿意的步出房門。

幽幽曲曲的迴廊,熟視無睹的大大小小的房間,儘管心思飛到千里之外,浣月依然習慣性地一一檢視着每間屋上掛着的名牌:萼仙、夢娟、綠嬌……忽然,她在掛有“畫月”牌子的房門前停了下來。烏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蓮足向前猛地一踢,屋門“吱呀”一聲洞開了,浣月大咧咧的走了進去,揚聲說道:

“吳公子,自古明人不作暗事,要麼三媒六聘、八擡大轎把畫月娶回家,要麼再寒窗幾年,搏個金榜題名,光明正大的洞房花燭,你是不是想成天價這麼耗着,成天累月付不出銀錢,害得畫月姑娘倒貼?”

直到她“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才隱約聽見牀上那對反應遲鈍的鴛鴦的驚叫聲,不由得掩嘴笑得彎下了腰。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水裡火裡熬着的心境日漸沉鬱,今朝有酒今朝醉得上了癮,只求一時的明麗,博得片刻的歡愉,讓這樣朝秦暮楚的生活變成了她理所當然的人生?

這輩子,只有一個人,曾讓她熱切地渴望改變自身,推翻所擁有的一切,去迎合他的需要,他的愛幾乎成了她的一切。她不知道做錯了什麼,得到的永遠都不是她想要的!直到滿盤皆輸,迴天無力,習慣了心灰意懶,情在人爲的調調,那人卻又來到身邊撩撥,糾纏不休的時候,她才明白,所謂永遠的愛是如此短暫,不光對他,還有她自己……

浣月在“青姬”的房前徘徊了一會兒,一時想不明白要不要進去。

“別打轉了,進來吧。”終於從屋內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即使是悲劇,也需要插科打諢的小丑。

浣月收斂了一腔愁緒,笑嘻嘻的進了屋子:“你這丫頭,是不是生就了貓耳,聽腳步聲就知道是我?”

身着青貂小襖的青姬斜臥在琉璃榻上,狹長的鳳眼,淡紅色的脣與水蛇般的腰肢,渾身上下透出一種冷豔的華麗。

青姬微諷的輕哼一聲:“你捉弄畫月,笑成那副腔調,想閉耳不聽都不容易。”

“畫月癡情,偏偏跟了個百無一用、只會吟風弄月的窮書生,成天粘粘糊糊的,又沒得個打算,將來怎麼得了!”

“多煩的,彼此厭倦時不就了了。”青姬不動聲色、平淡地說。

“那丫頭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到時候哭得不可開交的又是她。”

“命中註定的一對冤家,你就算爲她愁白了頭,又有何用!”

浣月聳肩一笑,正色道:“這不,我倒忘了問你,還是不願意見柳公子麼?”

“浣月,你錯了,是他不敢見我。”

“爲什……”

“你能接受一個口口聲聲說愛你的人又新娶了一房嗎?”

浣月心中微微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薛——沁——塵,多飄然脫俗的名字,可惜也淪落在風塵之中。這些年,他幾乎將他前半生的一切都告訴了我,唯獨沒有提起她。”青姬嘴角沉了沉,“所以,我一直在等,在等他說出她的名字,等他爲我啓開那段深藏在他心靈最深處的記憶……可惜,終究沒能如願。”

心中劃過一抹傷感,浣月笑道:“你太強求於人了。不論對誰,每個人都有不能言明的東西,我想,你自己也一樣。”

“所以,我直言絕對不言及過去,而他的坦率卻並非坦誠。”

“他愛你。”

“然後娶了薛沁塵!”

“對男人別太苛求。”

“這不也是你離開杜大少的原因?”

“我已經放下了,你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