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荷香！快、快、快起！”
“怎麼了？”耳房裡正坐着打盹的荷香嚇了一跳，素來伶牙俐齒的水鳳居然結巴起來。
“老爺……老爺來了！”水鳳瞠大了雙眼，指着屋外。
“啊？！”荷香頓時醒了，手腳麻利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巴上窗口一看，真的！院子裡果然出現了老爺的身影。
“水鳳……”再回身，水鳳早沒了人影。荷香抓了抓腦袋，費了一點功夫終於捉摸出來水鳳見了老爺腳底生風的原由：六夫人出走，老爺終於想到咱們五夫人的好了，所以，主僕們現在不能放過任何討老爺歡心的機會！想到如果從此五夫人得寵，荷香激動的手忙腳亂起來，好象跟隨着五夫人在府中揚眉吐氣的日子已經到來。
荷香急匆匆地託着果盤走向五夫人的臥房，正好碰上水鳳從房裡送茶出來，她慌慌張張地拉着水鳳小聲說道：“挑了些時鮮的果子，也不知道中不中老爺的意？”
“送進去吧。”水風瞄了一眼，隨手把盤子裡的果子理順。
“水風姐，老爺從沒來過這兒，我也沒侍候過他，這會兒心還怦怦直跳，都快嚇死了，還是你送進去吧！”惶恐不安的荷香攔住了水鳳。
“你這個沒出息的丫頭，瞧你那樣，就想着支使我。”
“好姐姐，求你啦！回頭我給你染指甲，如何？”
“老爺看起來神色不對……”水鳳接過果盤，嘆了口氣。“難得的來一趟，陰沉沉的不見笑臉，指不定是在哪兒尋個出氣的地兒呢……一切只能看我們五夫人的造化了！”
“六夫人出走，也怪不到我們夫人頭上，怕什麼呢？”荷香不解地問。
“你這丫頭，知道什麼！”水鳳不屑地白了荷香一眼。荷香的話或許只是憑空臆測，但從房中的兩人非同一般的神色中她還是隱約地感到了一些不安……
“你來了……”薛沁塵望着較先前消瘦了許多的柳子興，心裡一震，如此這般是爲了青姬麼？
“……”柳子興一言不發地坐着，桌子對面就是他曾經忘我地愛過，痛徹心肺地恨過，折騰來折騰去地企圖淡忘過，如今不知是因爲恨還是因爲愛左右兩難，不知能否放下的女人。
“她走了？”
“走了。”柳子興扭頭看向窗外，陽光下，新栽的垂柳風姿綽約地隨風輕擺，蔥綠色的草叢中，幾隻蝴蝶正圍着不知名的野花追逐飛舞，如此閒適的午後，他們靜靜地相對而坐，唯獨不安的心發出的喧囂，令所有美好的一切無可奈何地形同虛設。
“你會放我走嗎？”
柳子興感覺到薛沁塵投向他的目光，他的嘴角勾起一絲興味的冷笑。是啊，爲什麼不放這個一心要走的女人走呢？青姬已經走了，她帶走了他的愛和心，薛沁塵只屬於過去。而他是多麼的可悲又可笑，爲了過去，不幸放掉了現在可以幸福的機會。
“不要心急，給她一些時間，聰慧如她，終究會懂你的，自然就會回來。”
“懂我？有時候，我都弄不懂自己——爲什麼非要強留下你？”柳子興忽然直視着薛沁塵，目光似恨，似冷，似惑，似淡，一時間千頭萬緒膠着在一起，讓他說不出話來。
“你也可以讓我離開。”薛沁塵靜靜注視着眼前這個痛苦焦灼的男人，這麼多年了，儘管物是人非，卻還是有些不變的東西讓她感動。看着他煩擾的模樣，一種往日的情懷涌入心頭，顫動着，甜蜜着，沸騰着，痛苦着，令她不得不拼命地壓抑住這種感情，不想有一絲一毫被他發覺。
“離開？你還是和當年一樣，一點沒變。”柳子興若有所指的冷諷道。
薛沁塵垂下眼簾，放在羅裙上的雙手輕輕握緊，又鬆開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柳子興，我一直都沒有變，也不想變。可青姬不一樣，她對你情深意切，你何苦遊移不定？”
柳子興短笑一聲，不錯，是他笨，薄情的她心意如此堅決，反倒是被拋棄的自己似乎在乞求這個女人不要忘記過去，不要忘記自己！
“我讓你走。”一開口，一句話，一瞬間，他與她的命運再次改變。
他站起身，目視遠方，“不過，念在過去種種的份上，我會給你安排好一切，從此之後，既使相逢只當路人罷了！”
看着柳子興絕然的側影，薛沁塵揪緊了心，早知如此，十年後的重逢又是何意？有時候，真想連自己也成爲回憶的一部分，這樣或許就可以兩兩相忘，永不相見！
“不必麻煩你了，我離開就可以了。”她揚了揚嘴角，苦笑着搖搖頭：“子興，你從來都不欠我什麼，既然要爲過去劃上句號，便是徹底的結束，不是省略號，還可以千絲萬縷的繼續。何況，我欠你的已經太多了，今生的債雖然無法結清，但我不想再添任何新的一筆。”
“薛沁塵，我不是你！”柳子興冷然笑道，“自然不會做出任你孤苦飄零的薄情之事，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要告訴你，在你我成爲路人之前，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上，我們之間絕不平等，你得聽我的！”
“子興……天下不幸的人如過江之鯽，何苦爲了我再費心思……”
“我只希望這一輩子，總有一次，你能隨我的安排……”柳子興的喉頭動了動，不再看她，揮袖而去。
黃昏時分，一行人和一頂小轎出了柳府的邊門，來到離柳府不遠的一處院落停下，走出轎門的是薛沁塵，柳子興至始至終沒有出現。
……夜闌人靜，薛沁塵拎着個小小的包袱，走出漆黑的屋子，輕輕地掩上門，便頭也不回地轉身投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
或許，緣的盡頭，再見一面，再說一句話，再看一眼，都是多餘，所以多餘的東西從來不可能耗費一輩子的時間，除非往事如同蔓藤一般將他們的心牢牢纏住，鎖住，最終纔會走不出過去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