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兒不妨他這麼問, 擡眼瞧到他眼中似乎有些淒涼, 不免也吃了一驚,只緩緩說道:“難道二哥不這麼認爲?”
沈仲彥搖了搖頭, 說道:“若是父親重情義,他便不會將你這個女兒留在穆家。若是父親重情義, 他也不會在知道順兒出了事後便袖手旁觀。”
心兒的心忽有些痛了起來, 她咬緊了嘴脣, 轉身不再望着他, 只輕聲說道:“父親除了要顧及心兒這個女兒, 還要照顧好沈家老小。孰輕孰重,想必二哥也掂量得出。”
“沈家老小?”他緩緩說道,“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他心中真正在乎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他的仕途, 他頭上的那頂烏紗帽。他善待秦五母子,也不過是想府中上下知曉, 他是個最重情義之人。”
說到這裡,他忽冷笑起來, 說道:“當年穆家遇難, 祖父便忙與穆家毀了婚約,順兒之事, 竟是如出一轍。我們沈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可竟也是這般齷齪不堪。”
“二哥,”心兒不願在聽下去, 只說道,“你也知道父親在朝爲官,難免身不由己。”
沈仲彥搖了搖頭,說道:“順兒之事,本就是因父親而起,所幸順兒被平安救了回來,若是順兒他、他有了什麼閃失,豈不是無端受了父親的牽連?而父親卻坐視不理,還仍盤算着如何將寧國侯扳倒了。”
“二哥,”心兒不由得轉過身來,提高了聲音,說道,“二哥,你不要再說下去。”
他瞧着她紅了的眼眶,終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心兒聰慧過人,我方纔說得這些你又如何不知。你心中若是不願承認,我便再不提。”
心兒點了點頭,只說道:“無論如何,父親終是我們的父親,他重情重義也好,薄情寡義也罷,都是心兒的父親。只是從前心兒盼着父親事事爲心兒考量,如今心兒長大了,再不存此奢望。”
沈仲彥長嘆了口氣,說道:“原來你心中早明白了。”
心兒笑笑,卻並沒有開口,二人都望向窗外,不知何時,窗外已飄起了雪,洋洋灑灑的雪花無聲無息,不多時便將這院子裡裹上了一層素白的衣裳來。
轉眼便過了上元節,穆家大奶奶秋露產下一子,而繡坊的事情又多了起來,心兒少不得常去瞧瞧,偶爾順兒在府內悶了,便也央求心兒帶他出去。心兒自從那日之後,更加留意了幾分,若是要帶順兒出來,身邊少不得多帶了幾個小廝來。
一日,她正在繡坊內瞧着那小二將新繡好的一扇炕屏下心收好了,便瞧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走了進來,瞧到那眯着的桃花眼,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楊墨瞧到心兒正在廳內,一時腳下一停,心兒回過神來,忙上前行了禮,輕聲叫了聲:“駙馬爺。”
楊墨擡眼望着她,她仍是那般的沉靜,望着她的眼睛,他一時有些恍惚,似乎二人仍在楊府,她就這麼站着瞧着自己,似乎在等着自己一起去仁壽居去給祖母請安,想到楊老夫人,他終於回過神來,輕輕嘆了口氣,叫了聲:“穆掌櫃。”
心兒笑笑,說道:“許久未見駙馬爺了,這一向可好?”
他苦笑了一下,緩緩說道:“或許你也聽說了,這些日子家中頗多事端,祖母似乎也受到了驚嚇,寢食不安,昨夜我在她榻旁,竟聽她口中叫着香蘭與桓兒的名字。”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說道:“貴府之事,略有耳聞,只是不想老夫人竟也患了病。”
楊墨垂下頭,喃喃說道:“祖母如何會知道我那時本打算給香蘭肚子裡的孩子起名桓兒?難道她真的是那麼狠心,親手要了他母子二人的命?”
心兒瞧着他,他緊皺着眉頭,雙手緊緊攥在一起,他說的話如同一把尖刀刺在他心中,讓他痛不欲生。她不知該如何寬慰他,只忙請他到裡間的廳內坐了下來,親手捧了茶給他。
他接過茶,緊緊握着那溫熱的茶杯,陣陣傳來的暖意終讓他回過神來,他望着心兒,輕聲問道:“你一早便知道是祖母做的?”
心兒也坐了下來,輕輕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在老夫人心中,她此舉也是爲了駙馬爺好。”
他搖了搖頭,望着她,苦笑一聲,說道:“爲我好?若是祖母真心爲我好,便不該要了香蘭母子的性命,更不該硬生生讓我與我心上之人和離,那時我們才成親一年多。”
心兒聽他這麼說,不由得擡眼望着他,他眼中的無奈瞧着分外讓人不忍。半晌,心兒才緩緩說道:“老夫人所爲,興許不是爲了駙馬爺,卻是爲了楊家。”
他垂下頭,輕輕摩挲着那杯身上細細的紋路,半晌才望着心兒,緩緩說道: “終是我們楊家對不住你。”
心兒搖了搖頭,說道:“駙馬爺不必這麼說,這世間本無是非對錯,若不是我從楊家出來,興許如今的我仍同旁的夫人、奶奶們一樣,整日在府中的那一方天地裡,與姨娘們一道等着同一個男人回來。”
楊墨聞言,不由得擡眼望着她,瞧着她眼中竟比從前多了幾分光彩,心中忽有些刺痛起來,輕聲說道:“心兒果真不再是從前那個楊府的二奶奶了。”
心兒衝他笑笑,輕輕點了點頭,只輕聲說道:“興許是變了,也興許我本便是這樣的人,只是直到如今,才縱了自己順了自己的性子來。”
楊墨垂下頭去,半晌才喃喃說道:“這些日子祖母病了,我常回楊府去,那日回了海棠苑,瞧着屋內,恍惚間像忽瞧到了你一般。”
說到這裡,他苦笑了起來,輕聲說道:“人可真是好笑,曾遇到了可付真心的人,卻還計較着,不知是自己多付了幾分,還是她少付了幾分。後來沒了她,便才明白,未將那十二分的真心都付了,便是錯的。那剩下的幾分,再見不得光,只爛在了心裡。”
心兒不妨他講出這樣的話來,擡眼望着他兩道俊秀的眉凝在了一起,輕輕嘆了口氣。
一時二人都不言語,只各自望着手中的茶出神。半晌,心兒才問道:“聽聞是老夫人身邊的趙嬤嬤已被關在了順天府,她,她爲何會這麼做?”
楊墨嘆了口氣,說道:“趙嬤嬤在祖母身邊這麼多年,祖母最信任的便是她,不想她來楊府竟是爲了給她姐姐報仇。”
“報仇?”心兒不由得吃驚,問道。“這趙嬤嬤與貴府有什麼淵源,爲何能隱忍這麼多年?”
“我們只知道趙嬤嬤從前是宮裡的侍女,卻不知她還有個姐姐,而她姐姐正是從前宮裡一位娘娘身邊的人。而這娘娘,聽說是中了毒失了胎兒,之後便容顏扭曲,恩寵盡失。”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她這姐姐心中爲這娘娘不平,暗自留心,只想着找出這下毒之人,可不知爲何,卻被發現沉屍湖中。這趙嬤嬤失了姐姐,便離了宮中,處心積慮來到楊府,只爲她姐姐報仇。”
心兒似乎有些明白了,便輕聲問道:“那這娘娘所中中毒,可是‘香消散’?”
楊墨輕輕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地說道:“正是,而這‘香消散’竟從祖母的房內搜了出來。當年那娘娘的案子本就是懸案,如今都城中人人都知道了,這下毒之人正是當年楊府出來的淑妃娘娘!”
聽到他語氣中的悲愴,便也不敢就此事再多問,只問道:“府上衆人可好?老爺、夫人可好?”
楊墨微微皺起了眉頭,瞧了心兒一眼,緩緩說道:“母親倒還好,自從用了穆大人的方子後,這些年睡得倒安穩。只是父親他……”說到這裡,他輕嘆了口氣,“朝中紛爭、家中禍事,父親焦頭爛額,近來倒覺得人忽的便老了不少。”
心兒想到他二人,不免也有些感慨,忽想到若是寧國侯府出來事,日後難免會牽連到楊家,便說道:“在朝爲官,難免陷入紛爭,如今老夫人病了,老爺若是在家中照料,倒也少了不少朝中的牽扯,或許能獨善其身。”
他不妨她這麼說,擡眼望了她一眼,瞧她並不是隨口一講,便點了點頭,說道:“若是如此,或許父親也能休養些日子。”
心兒瞧他把這話聽了進去,便又問道:“熙兒她在寧國侯府可還好?”
“熙兒?”楊墨想了想,說道,“倒是許久未見到熙兒了,只聽母親說熙兒她已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心兒不由得一怔,寧國侯府若是獲罪,而熙兒她人在侯府,不免受牽連,而此時有了身孕,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她正想着,忽瞧着他正望着自己,便忙垂下頭說道,“熙兒有了身孕,可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