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忙避開他的眼睛, 只說道:“我知道你二人既有了孩子, 定不會無情無義,只是我們岳家從祖上算起, 便從未娶過和離之人入門。”
嶽明屹搖了搖頭,說道:“從未有過, 並不是說不可以。母親不願心兒入門, 不過是怕衆人說長道短。難道衆人說什麼, 竟重得過兒子這一輩子的婚姻大事?母親, 若是您不願兒子娶心兒, 那兒子此生便不再娶妻,您若是想見順兒,便去穆家見吧。”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啪”一聲,嶽景令一手拍在桌上, 說道:“你這說得什麼話?”
順兒不妨,被嚇了一跳, 又瞧到嶽景令沉着的臉,終有些害怕起來, 只鑽在嶽明屹懷中“哇哇”大聲哭了起來。嶽明屹忙將他擁在懷中, 說道:“順兒不怕,爹爹在呢。”
正在這時, 便瞧到有婆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說道:“老爺、夫人,老夫人恐怕是不好了。”
衆人聞言, 也顧不得那麼多,忙站起身便往老夫人房內去了。
嶽老夫人面色枯黃地躺在牀上,一旁的孫嬤嬤正替她撫着胸口。秦氏忙上前說道:“母親,您身上可舒服些?”
嶽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睛,費力地望了望衆人,說道:“我恐怕是不行了。”
衆女眷忍不住落下淚來,嶽景令忙說道:“母親,您是哪裡不舒服,可請了大夫來?”
嶽老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我恐怕是要走了,你們誰我都能放下心來,唯放心不下明屹。”
嶽明屹忙牽着順兒走到她牀邊,緩緩跪了下來,落下淚來,說道:“祖母,明屹在這裡,您可不能丟下孫兒便去了。孫兒還未成親,心兒還未叫您聲祖母,您可不能去啊。”
他這番話,說得衆人都紅了眼眶,嶽老夫人眼角也滲出兩行淚,費力地對衆人說道:“祖母臨死前,只有一個心願,那便是瞧着明屹成親。”
衆人聞言,都倒吸了口氣,齊齊望向老爺嶽景令與夫人秦氏。
秦氏面露難色,忙寬慰道:“母親,您只養好身子便是了,老爺自會爲明屹尋門好親事。”
嶽老夫人費力地擡起手,輕輕搖了搖,說道:“明屹爲大齊征戰,也是爲我們岳家征戰,如今你們都成了親,有了孩兒,可明屹卻仍是孤身一人。”
說到這裡,她不住地喘了起來,孫嬤嬤忙一面替她撫了胸口,一面勸道:“老夫人,穆大人讓您歇着,您便少說這麼多話吧。”
嶽老夫人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岳家幾世忠烈,卻從未瞧不上旁人。如今倒好,明屹他只這一個心願,便是將順兒她娘娶進門,你們這做爹孃的瞧不上她,恐丟你們的臉。我老婆子不怕丟臉,明屹這親事,我替他做主。”
秦氏一聽她這麼說,忙說道:“母親,您身子要緊,您還是好生歇着,明屹的親事自有老爺做主。”
嶽老夫人睜大了眼睛,望着她,又望了望嶽景令,顫聲說道:“你們瞧着我不中用了,連我的話竟也不聽了。”
秦氏還要說什麼,卻不妨嶽景令衝她擺了擺手,望着嶽老夫人,緩緩說道:“既然母親只想瞧着明屹成親,那明日,兒子便請了保山去穆家提親。”
他這話一出,屋內都靜了下來,秦氏有些急了起來,想說什麼,他卻擺了擺手,接着說道:“明屹自十幾歲跟着我出去打仗,出生入死、屢立戰功,爲的都是我們岳家。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他幾次推了家裡瞧好的親事,如今他既自己尋到了中意的人,那我們岳家便也要成全他。”
嶽明屹聽他這麼說,忍不住將頭伏在嶽老夫人的榻邊,像個孩子般嚶嚶地哭了起來。衆人瞧到他寬闊的肩膀微微顫動着,都面露不忍,一旁的丫鬟婆子也都不住地抹着眼淚。
嶽老夫人費力地擡起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緩緩說道:“明屹,你要成親了,這可是喜事。”
嶽明屹擡起頭來,伸手拉住她那乾枯的手,哽咽着說道:“孫兒謝過祖母成全,孫兒謝過父親、母親成全。”
嶽老夫人擡眼望着衆人,緩緩說道:“我恐怕沒多少日子了,明屹已經等了這麼多年,我不想他爲我老婆子守完孝再成親,你們若是想讓我放心去了,便早些辦了。”
嶽景令忙點頭說道:“母親放心,您只管好生歇着,兒子這便去請了沈家的人做保山,備了禮,明日便去穆家提親。”
嶽老夫人聽他竟要請沈家的人,不由得搖了搖頭,說道:“還是請了旁人吧,沈大人近來也忙。”
秦氏一聽,忍不住又要說話,卻不妨嶽景令點頭說道:“母親說得極是,兒子聽說幸親王是穆家四小姐的表兄,那兒子便請了幸親王。”
嶽老夫人這才放下心來,輕輕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只輕輕合上眼睛。
衆人瞧她乏了,便也輕輕退了出去,只留了明屹與順兒父子二人仍跪在塌前。
秦氏一面往外走,一面仍有些不平,對嶽景令說道:“老爺,事關重大,難道真由着老夫人這麼安排了?”
嶽景令瞧了她一眼,說道:“夫人難道還沒瞧出來?老太太急急忙忙遣人來將我們都叫了去,爲的便是明屹這門親事。若我們再違了母親的心意,恐怕真的要給母親準備後事了。”
秦氏仍有些不願,可瞧到嶽景令沉着的臉,便也不再多說什麼。
在嶽府用過晚飯,嶽明屹便將順兒送回到穆府去。心兒瞧到時,他已在乳母懷中睡熟了,安頓好他,心兒纔到了外園,見到了嶽明屹。
他正抄着手立在廳內,瞧到心兒來了,便轉過身來,眼角雖帶着笑,可眼眶卻有些發紅。心兒望着他的眼睛,微微吃了一驚,正要說話,卻不妨他也不顧着綠果站在一旁,一把便緊緊將心兒攬在了懷中。綠果瞧了,忙垂頭輕輕退了出去。
半晌,他才鬆了手,望着她的眼睛,緩緩說道:“心兒,父親今日已經去了幸親王府,明日,王爺便會替岳家上門提親。”
心兒不妨他竟真說服了岳家衆人,仍有些不相信地望着他,輕聲問道:“嶽將軍竟真點頭了?”
他點了點頭,只覺得喉頭有些緊,忙又將她擁在懷中,柔聲說道:“我想做的事,無論如何也要做成。我再不能等下去了。”
心兒只覺得似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落在她的頭頂,一滴、兩滴,終順着她的髮鬢滾落下來,溼了她的臉頰。她沒有開口,也沒有擡頭去瞧他,只伸手緊緊環住了他的腰,輕輕閉上了眼睛,任憑自己的眼淚肆無忌憚又悄無聲息地落下淚。
半晌,她才拭了淚,只輕聲問道:“只是爲何這麼急?明日王爺便會來?”
他輕輕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髮鬢,說道:“不僅僅是我等不及了,若是再拖下去,祖母的身子恐怕是撐不下去了。”
心兒離了他的胸口,擡頭問道:“老夫人的病仍沒起色?”
他搖了搖頭,說道:“這兩年祖母的身子每況愈下,若不是一心要等我回來瞧上一眼,興許便撐不到今日。如今我回來了,祖母心中喜歡,竟好了些,祖母喜歡你,更心疼順兒,她無論如何也要等到我們成親,今日之事,若沒有祖母,父親恐怕也不會答應。”
心兒瞧他眼眶又紅了起來,便伸手輕輕撫了他的臉。他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幾口氣,緩緩說道:“心兒,我們終要成親了。”
她望着他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二人只輕輕相擁着,忽都像回到了從前,他們也捱得這麼近,他那石青色的長袍輕輕觸碰着她的長裙,他的鼻息吹得她耳邊頭髮亂舞着。他終吐露心聲,而聽他說要娶她時,她的心“怦怦”直跳,比那髮絲還更紛亂。
如今的二人只覺得從未有過的踏實,他們終還是做到了,歷經歲月的坎坷、時光的打磨,這一切似乎比從前更多了幾分醇香、更令人期盼。
不知過了多久,心兒終才離了他的懷,伸手撫了他的臉頰,柔聲問道:“聽說你在福建時受了傷?可好些?”
他笑笑,輕輕握住她的手,說道:“領兵在外,受傷最是尋常不過了,不過是小腹上受了刀傷,一時疼暈了過去,好在遇到了好心人救治,昏迷了幾日便醒了過來,如今這傷早已好了。”他說到這裡,忽想到了什麼,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受了傷?”
心兒想到那日的事,輕聲說道:“那日沈大人正在穆府,他忽接到了消息,說你出了事。”
他柔聲說道:“你心裡定是着急了。”
她笑笑,輕輕點了點頭,說道:“你一去便是幾年,音信全無,終有了消息,卻是你出了事,換做是誰,都會着急。”
“終是我不好,留了你母子二人在都城,日後,不管我去哪裡,都要將你母子二人帶在身旁,我才放心。”他柔聲說道。
心兒笑笑,不再開口,只緊緊靠在他懷中,聽着他有力的心跳,似乎比什麼都動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