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訴

他伸手握了她的手, 她才覺得他手上帶着寒氣, 她吃了一驚,一面要坐起身來, 一面問道:“可是剛從外面回來?”

他伸手攔下她,說道:“還早, 你再睡會兒, 我昨夜竟是吃多了酒, 在謝大哥院子裡留了宿, 所幸並未誤了事, 這便要走了。”

心兒聽他這麼說,倒有些意外,只說道:“我倒是睡得熟,卻不知竟已是第二天了。”

他抿嘴笑了笑,伸手摩挲着她的臉, 說道:“你果真是睡得熟,我進來點了燈, 瞧了你半日了,你都沒醒來。”

心兒笑了笑, 打了個哈欠, 說道:“興許是這幾日天冷的緣故,我瞧到這暖暖的被衾便渾身犯困。”說到這裡, 她忽想到了什麼,問道:“倒是明屹也是怪了,你從來吃不醉的, 昨夜竟醉了。”

他皺起眉來,想了想,揉了揉鬢角,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倒也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是尋常的酒,幾杯過後我與謝大哥倒都醉了,連話也說不清楚了。一覺醒來,便覺得頭痛難忍。”

心兒也暗暗有些詫異,他一向海量,昨日這酒倒也蹊蹺。她沒再多想,只伸手替他撫了鬢角,問道:“今日一走,何時才能回來?”

他笑了起來,說道:“不過七八日便回來了,你這麼問,倒像是我要出遠門的樣子。”

她也笑笑,柔聲說道:“自成親後你便沒再離了都城,倒也慣了。”

他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說道:“看來我還未走,你便想我了。”

她只伸手環了他的脖子,輕聲說道:“早些回來,我等着你。”

他點了點頭,想吻她的脣,卻聽到門外傳來福鎖的聲音:“三爺,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心兒抿嘴笑了起來,伸手掩了他的嘴,說道:“時候不早了,去吧,福鎖該等急了。”

他萬般不捨地離了她,伸手替她掖好了被子,才站起身來大步走了出去。

心兒瞧他走了,忽覺得這屋子有些空了起來,忙縮到被子裡去,不覺竟又沉沉睡去了。

待她再醒來時,便見天色已經大亮了,她坐起身來,瞧到綠果已在屋內,便說道:“你該早些叫了我起來。”

綠果笑笑,伸手挽起穿上的紗幔,說道:“小姐難的這幾日睡得熟,像個孩子一樣,綠果如何捨得叫醒小姐。”

聽她這麼說,心兒不由得一怔,孩子?自離了西北後自己的小日子便再沒有來過,算下來已經有兩個月了,難道自己是有了孩子不成?

綠果瞧她望着自己出神,不由得問道:“小姐,你怎麼了?”

心兒回過神來,一面穿了衣裳,一面琢磨着:從西北迴來後便忙了起來,自己只當是受了累,小日子才遲遲未來,可如今這情形瞧下來,十有八九是有了身孕了。

想到這裡,她忙問道:“三爺呢?”

綠果也一怔,說道:“三爺天沒亮便出去了,聽說是冬獵,過幾日才能回來呢,小姐竟是忘了不成?”

心兒這纔想到,對,嶽明屹今日一早便走了,若是要告訴他,也得等他回來之後。自己還是先請了表哥來診了脈再說也不遲。

她這麼想定了,心中忽涌上幾分歡喜來,順兒大了,自己與明屹也盼着再有了孩兒,若是有了,便是再好不過了。

她忙穿了衣裳,綠果瞧到她嘴角的笑意,不免有些詫異,問道:“小姐可是想到了什麼?如何一下子歡喜起來了?”

她張了張口,終還是搖了搖頭,只說道:“快幫我梳了頭髮,今日給夫人請安要晚了。”

待她梳洗過後,簡單用了早飯,便往秦氏院子裡去了。還未走近,便聽到裡面傳來一陣哭哭啼啼的聲音,接着便聽秦氏說道:“孽子,簡直要氣死我了!”

心兒不明就裡,忙帶了綠果掀起簾子走了進去,便瞧到聽雁一身蝶粉的裙衫跪在地上,哭成一團。秦氏滿面慍色,世子夫人陳氏站在她身後,正輕輕地替她撫了背。

衆人瞧到心兒來了,便都望向她,二奶奶眼中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旋即垂下頭去,而四奶奶宋氏則擔心地望着心兒,眉眼間都是同情。

心兒不明白,便上前給秦氏請了安,還未開口,不妨地上的聽雁忽抱住了她的腿,說道:“三奶奶,聽雁再無法見人了,還望三奶奶能收留聽雁。”

心兒瞧到她哭得梨花帶雨,說不出的楚楚可憐,再擡眼瞧瞧衆人,她不由得倒吸了口氣,只低頭瞧着她,問道:“聽雁妹妹這話,我倒有些不明白。”

秦氏長嘆了口氣,問道:“三奶奶,昨夜明屹可歇在返璞軒?”

心兒搖了搖頭,說道:“三爺昨夜沒有歇在返璞軒。”

“那你可知明屹他昨夜歇在哪裡?”秦氏問道。

心兒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地上的聽雁,緩緩說道:“三爺昨日去外園同謝大哥吃酒,吃醉了,便歇在了外園。”

秦氏瞧了眼聽雁,嘆了口氣,說道:“明屹昨夜他在外園吃醉了酒,把聽雁、把聽雁……”說到這裡,她說不下去,只從身旁拿了一條月白的長裙來,遞到心兒面前,說道:“你瞧瞧吧。”

心兒接過那長裙,只見裙身上幾朵刺目的殷紅,分外顯眼。屋內衆人不由得都倒吸了口氣,一旁的四奶奶宋氏,忙扭過頭去,不再瞧着這長裙。

心兒低頭望着聽雁,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也正望着自己。心兒不由得攥緊了手,旋即瞧到手中仍攥着那長裙,便緩緩鬆了手,那長裙便輕飄飄落在聽雁面前的地磚上。半晌,心兒才問道:“不知聽雁妹妹有何打算?”

聽雁忙垂下頭去,一面拭了淚,一面說道:“昨夜明屹哥哥吃了酒,才做下這樣的事來,還望三奶奶不要怪明屹哥哥。聽雁如今的情形,定是不能再嫁人的,還望三奶奶垂憐,將聽雁留在明屹哥哥身邊。”

心兒冷眼望着她,緩緩說道:“你認定了三爺,無論如何也要留在三爺身邊?”

聽雁不妨她這麼說,一怔,旋即又落下淚來,對秦氏說道:“夫人,您要收留聽雁,聽雁不願再嫁給旁人。”

秦氏皺起眉來,對心兒說道:“眼下明屹做下這等事來,我們如何能不管聽雁?”

她瞧見聽雁又哭了起來,忙命人將她扶了起來,只拉了她在身旁坐了下來,才說道:“聽雁這孩子也是懂事的,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可還要爲明屹考慮着,生怕我們怪了明屹。只是這孽子一早便出了門,想罰他也只能等幾日後他回來了!”

她擡眼瞧了眼心兒,說道:“只委屈了聽雁這孩子,本可嫁去大戶人家作了正經奶奶,可如今,只能給明屹做了妾了。”

聽雁聞言,只一面拭着淚,一面說道:“夫人,聽雁如今心如死灰,別無他念,只求夫人與三奶奶能容得下聽雁,將聽雁留在明屹哥哥身邊。”

心兒一面聽着二人的話,一面暗暗琢磨:此事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有此事,明屹今日瞧着自己的神色定會同往日不同,可自己卻並未瞧出半點端倪來。可他昨夜的確是吃醉了酒,難道他吃了酒做下此事,竟忘得一乾二淨?心兒想不明白,忽覺得鬢角隱隱有些疼了起來。

她輕輕揉了揉鬢角,對秦氏說道:“母親,此事既是三爺做下的,那便不能只聽聽雁妹妹的一面之詞,等三爺回來了,問個明白便是了。”

秦氏指了指地下那月白長裙,說道:“這還需要再問嗎?聽雁這孩子一早便哭哭啼啼來了這裡,難道是要冤了明屹不成?”

心兒瞧她氣了起來,便說道:“那依母親,該如何處置呢?”

秦氏嘆了口氣,伸手撫了聽雁的髮鬢,緩緩說道:“事到如今,便只能委屈了聽雁。三奶奶,你命人去將西邊的院子收拾出來,日後聽雁便住在返璞軒了。世子夫人,你請了明峻來,先同謝家大哥陪個禮,只說我們岳家定不會委屈了聽雁,待明屹回來,便擺了酒,給聽雁個名分。”

世子夫人陳氏擡眼瞧了眼心兒,輕輕應了一聲。心兒便說道:“母親,媳婦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氏擡眼瞧了她一眼,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你說。”

心兒冷眼瞧了聽雁一眼,聽雁忙低下頭去,她便說道:“明屹的性子母親最是清楚了,他自小到大,鮮少因吃醉酒做下什麼事來。今日之事,若是明屹做下的,他定不會不認,可若不是明屹所爲,而母親便把聽雁妹妹送到了返璞軒去,三爺回來後真相大白,反倒是辱了聽雁妹妹的名聲。”

聽雁聽她這麼說,一面哭着,一面說道:“三奶奶這話裡話外,仍是不信聽雁的話?”

心兒笑笑,伸手拉了她的手,說道:“三爺隨聖上去冬獵,不過幾日便回來了,難道妹妹連這幾日也等不得便要匆匆忙忙地往返璞軒去?”

秦氏聽她這麼說,想了想,便說道:“也好,不過只幾日而已,那聽雁這幾日便仍住在我這院子裡,待這孽子回來,問問也不遲。”

心兒這才鬆了口氣,忽覺得身上有些軟了起來,便輕輕扶了綠果的手坐了下來。屋內衆人便都不再言語,只都瞧着聽雁紅腫着眼睛,仍不住地抽泣着,而那地上的月白長裙,已皺成一團,只是那幾朵殷紅卻仍是那麼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