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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氏笑得合不攏嘴, 說道:“眼見曈兒還有兩個月便要生產了, 我心下本就歡喜,今日又得知太子妃有了身孕, 眼瞅這胎便要坐穩了,我更是高興, 只盼着她能順順利利誕下孩兒。”說着, 陸氏握着手中的翡翠念珠雙手合十, 微微仰着頭緩緩說道:“願老天庇佑太子妃。”

大老爺沈青正微微皺了皺眉, 對她說道:“與其祈求上天庇佑, 還不如入宮去探望太子妃殿下,也好慰藉她思念親人之苦。”

陸氏紅了眼眶,說:“我如何不想去望望她,她自從隨着太子殿下入了宮之後便再沒有見到。”

沈青正神色稍緩,說道:“昨日太子殿下同我說太子妃近日食不知味、身形消瘦, 恐是心中惦念沈府衆人,特請夫人入宮探望。”

陸氏瞪大眼睛, 問:“老爺的意思是妾身可以入宮去探望玉柔?”

沈青正點點頭,說:“正是, 我已經回了太子, 明日巳時夫人便去慈慶宮探望太子妃吧。”

陸氏拭了拭眼眶,說:“太子殿下如此對待太子妃, 妾身的心也能放下來了。”

沈青正點點頭,說道:“夫人儘管放心好了,先安親王妃難產而死, 太子殿下心有餘悸,對太子妃這胎甚爲用心,照料的太醫、女官人數衆多,生怕太子妃有什麼意外。太子妃食慾不振,恐怕是苦夏的緣由,夫人且多寬慰她些,她也能好些。”

陸氏點點頭,說:“那妾身這就差人準備起來,帶些她平素愛吃的東西。”沈青正也便不再言語,只低頭喝了口茶。

二夫人楊氏輕輕搖着手中的海棠蘇繡團扇,笑着說道:“夫人真是有福之人,子女個個都稱心如意,真是令人豔羨。”

陸氏也笑了,說:“這都是我們沈家祖上積德,才能庇佑後代子孫平安順遂。曈兒聰慧又識大體,伯彥這裡我倒是不用操心了。太子妃有了身孕,又有太子殿下的悉心照料,我便也心安了。如今,只剩下仲彥一人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了沈仲彥的親事還未定,不由得望向他,忽而又想到他雖未定親,可心中卻已中意了小丫鬟心兒,她低頭斟酌了片刻,便緩緩說道:“說到這裡,我倒是想起來了,仲彥如今也有十七了,上次本打算給他安排個通房丫鬟的,偏不巧宮中出了事,人心惶惶,倒把這事忘在了一邊了。今日可巧衆人都在,便索性擺上幾桌酒,喜慶喜慶。”說罷,她望向沈青正。

沈青正也想到上次似乎是說要給沈仲彥安排通房丫鬟的事,後被打斷了便作罷了,今日既又提了起來,他便點了點頭,說:“我記得伯彥那時也是這個年紀,也罷,夫人安排便是了。”

陸氏忙含笑點點頭,擡眼望了望沈青正,見他正吃了口茶,神色平和。便轉頭望向沈仲彥,緩緩問道:“仲兒,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丫鬟?”

沈仲彥見到父親點了頭,心中喜不自禁,又見母親竟要擺了酒,心中愈發歡喜起來,便說道:“兒子覺得兒子身邊的筆墨丫鬟心兒便是好的,母親……”

他正要說下去,不妨大爺沈伯彥忽地站起身來,慌忙說道:“萬萬不可,二弟不要再說了!”

除了大老爺沈青正之外,屋內衆人聞言都不由得一驚,呆呆地望向大爺沈伯彥。

二爺沈仲彥心中困惑,也站起身來,對着他說道:“有何不可?大哥那時也是挑的屋內的丫鬟,何況心兒與我心意相通、兩情……”

“孽障!住口!”他話還沒說完,便聽到大老爺沈青正大喝一聲,緊接着便見他氣得滿臉紫脹,將手中的蓋碗狠狠得擲在地上,只聽“喀嚓”一聲,便見那蓋碗被摔得粉碎,茶水和碎片四濺開來。

衆人不妨,都被這蓋碗碎裂的聲音震得渾身一顫。

大夫人陸氏呆呆地望着盛怒的沈青正,渾身的血液彷彿被凝固了一般,她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本是想試試看大老爺願不願穆梨蘇的女兒做通房,不曾想,最不願相信的事終還是發生了。她雙手緊緊扯着手中的念珠,不想一用力這念珠的繩子竟被扯斷了,碧綠的翡翠珠子便一顆顆落到地上,發出一片雜亂而清脆的聲音。

這聲音將衆人從錯愕中拉了回來,大老爺沈青正也回過神來,不再看沈仲彥,只垂下頭望着丫鬟蹲在地上小心地撿着蓋碗殘片和茶葉,片刻便撿拾乾淨,地磚上只留下了一小灘水漬。

二老爺沈青直不明就裡,有些疑惑地望了望二夫人楊氏。

二夫人楊氏對他搖搖頭,便避開他的目光,只回頭遣丫鬟們在地上尋那翡翠珠子。

大爺沈伯彥有些緊張地皺着眉頭,望了望父親沈青正,又忙對二弟沈仲彥搖了搖頭,目光中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沈仲彥仍直直地站着,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竟惹得父親勃然大怒。

一時廳內鴉雀無聲,兩旁的丫鬟、嬤嬤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都垂着手,恭謹地站着。

半晌,才見大老爺沈青正略顯疲憊地擺了擺手,有些低沉地說道:“仲彥的事情日後再說吧,今日都先回去吧。”

二老爺沈青直應了一聲,便站起身來,對二夫人楊氏使了個眼色,楊氏擡眼望了望身旁面色慘白的陸氏一眼,便緩緩站起身來,二人便先告辭帶了丫鬟嬤嬤們出去了。

廳內便只剩下沈青正、陸氏、沈伯彥和沈仲彥四人以及一衆小心翼翼的丫鬟婆子們。

大夫人陸氏面如死灰,她雙目含淚,有氣無力地望着沈青正,哽咽着叫了聲:“老爺。”

沈青正聞言,深深嘆了口氣,揮手遣退了廳內下人,低頭沉思了片刻,說道:“仲彥,心兒不能做你的通房丫鬟,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沈仲彥聞言,如同一記響雷炸在他胸口,他不由得兩眼發直,呆呆站着,張了張口,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旁的沈伯彥見狀,忙輕輕扶了他坐下,他仍有些恍惚地望着父親沈青正,似乎不明白他方纔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大夫人陸氏深吸了一口氣,拭淨面頰上的淚,也不望着沈青正,只垂眼望着地磚,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沈青正長嘆了口氣,半晌,才緩緩說起一段舊事:

“你們都知道我們沈家與岳家是世交,卻不知道還有御醫穆家與沈、嶽二家同是幾世的交情。穆家世代行醫,懸壺濟世,自大齊建國以來,祖上便在宮內做御醫,因此先皇特賜‘御醫穆家’的牌匾懸掛在穆府正廳的門楣上。

“穆老太爺是御醫穆家第四代傳人,醫術高超、妙手回春,出事前在太醫院任院使一職,深得太后、聖上的信任。

“穆老太爺育有兩子兩女,長子穆齊,性格穩重,得到穆老太爺的真傳,手到病除,也在太醫院當職。次子穆平,年齡雖小,卻溫文有禮、一表人才。長女穆梨喬,次女穆梨蘇都溫婉柔和,不僅容貌秀麗還長得極其相似,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嶽老夫人、穆老夫人與你們的祖母往來甚密,情同姐妹。我們幾人小時便常隨着各自的母親到其他兩家府上玩耍,那時年紀都小,並沒什麼顧忌,整日只是四處玩着。

“三位老夫人卻心中有意,打算三家結秦晉之好。嶽老夫人喜歡穆家姐妹柔和溫婉的性子,岳家二老爺那時還在,年齡與穆家長女相仿,略大兩歲,二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兩位老夫人暗自有意,只等他二人年齡大了便換了庚帖,行了六禮,結爲連理。

“本以爲一切水到渠成,誰知世事難料。穆老太爺一向照料太后娘娘的鳳體,太后娘娘鳳體安康,心中也歡喜。聽說穆老太爺家中兩位小姐乖巧可人,便命穆老夫人帶着兩位小姐進宮去給娘娘瞧瞧,以示太后娘娘恩澤浩蕩。

“穆老夫人便帶着大小姐梨喬與二小姐梨蘇進宮覲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歡二人溫婉嫺靜,又讚歎她二人雖相差三歲,卻長相極其相似,皆是天生麗質、出塵脫俗,只是大小姐嘴角有一粒殷紅的美人痣,而二小姐卻沒有。

“太后娘娘留着穆氏母女三人說話,直到身子乏了才命人將三人送了出去。剛離了太后娘娘的壽康宮,三人便遇到了聖上的龍攆,誰知聖上只一眼便瞧中了穆家大小姐。

“沒多久,聖上便下了聖旨,將穆家大小姐穆梨喬選入宮中,封爲貴人,賜字‘惠’。惠貴人即便心中百般不願,可聖意難違,仍不得不在吉日上了轎攆、入了宮。

“可岳家二老爺心中意難平,惠貴人入宮後沒多久便隨着嶽老將軍去西北賀蘭一帶平瓦刺,最後竟捨生取義、戰死沙場。嶽老夫人悲痛不已,自此之後便吃齋唸佛,以換得內心的平靜。你們的祖母與穆老夫人也心中不忍,卻也無法,只怪天不見憐,好好的一對璧人,最終竟一個鎖入深宮,一個戰死沙場。

作者有話要說:  心兒身份大白天下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