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蘇神色一冷道:“他甦醒後就是這樣了,只認得我和師父,從前的人和事,他統統不記得了。不過,不記得也好,省得他知道自己深愛的女人懷着殺他的男人的孩子會傷心。”
我眼前逐漸發黑,手指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覺得身子一軟,便昏厥了過去。
神智混沌間,似聽到晏子蘇低喊一聲:“糟了!出血了!”
顏熾和她劇烈地爭吵了起來。
人中間隱隱作痛,我皺眉漸漸清醒過來時,看見晏子蘇坐在牀沿,面容帶笑,卻笑得詭異。
“你笑什麼……”我氣虛地看着她,疑問道,“我怎麼了?”
隨即立刻想到腹中的寶寶,雙手撫上小腹,急切地道,“我的孩子呢,他有沒有事?”
“放心,孩子還在。”晏子蘇微眯美眸,脣角的弧度擴大。
“你笑什麼?”爲何她的笑容這般奇怪?
“我用獨門內功暫時穩住了你的胎動,不過,因爲你太過激動,動了胎氣,胎兒很危險。你若再擅動,恐怕孩子撐不過今夜。”晏子蘇依然笑意盈盈,手掌一翻,一張薄張輕飄飄地落在枕邊。
“撐不過今夜……我不信……”我心中劇痛,一口氣堵住胸口,猛咳起來。
那是我的孩子呀,我身上的一塊肉,我怎麼捨得丟下他?
捨不得他,無關他是誰的骨肉,只因爲他是我的孩子。
我一直相信,孩子是上天賜你的福氣,是爲了安撫你的悽苦才降臨於世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都不可以拋棄。
“別急,我說過,我有辦法保住你的孩子。”晏子蘇纖指一伸,指向枕畔的那張紙,道,“只要你簽了它,我就給你良藥,然後每日來爲你灌入真氣。我所練的內功,至陰至純,我可以明白告訴你,除了我,沒有其他人能夠保你的孩子。”
我驚疑不定地伸出手,拿起那張紙,仔細一看,手不由地開始顫抖起來。薄薄的宣紙,竟彷彿有千斤重!
“口說無憑,我們立字爲證。如果我保不住你肚子裡的孩子,從今往後我就消失在浩身邊,決不會再在你或浩面前出現。但是,我若能讓你平安產子,不管浩認不認你,你都必須保證離開他,永遠不準見面。。”晏子蘇一字一頓說得清晰而冷酷。
“不……”我用力搖頭,臉色愈發得蒼白,泛白的雙脣瑟瑟發顫,永不相見。
我和浩永不相見,我怎麼能接受得了這個事實。
可是,孩子,澹臺謹,國運……
“你不答應也沒關係,就兩個結果,你就等着流產滑胎吧而且澹臺謹也活不過今晚。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最好快點做決定,拖得越久,你的孩子就越危險。還有,浩也不會認你,到時候,你一無所有,哭也哭不出來。”晏子蘇毫不動容,話語狠決殘忍。
澹臺謹的命關係項國的命運,如果他死了,國家大亂,生靈塗炭……
我從來沒想到,我竟肩負起如此重的擔子。
熱燙的淚滴滾落眼角,滑入髮鬢,我心痛得幾欲暈厥,卻死死撐住。
陌路天涯,已讓我心碎神傷;
如今天永相見,那便是要了我的半條性命。
這半生孤苦飄零,唯有浩待我真心一片,可是現在,我卻要親手放棄他。
“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你若不簽字,我馬上走,不會爲難你。”晏子蘇微挑眉尾,傲然狂肆。
我說不出話來,眼眶裡充滿淚水,徹底模糊了視線。
浩……你教教我,我該怎麼做?
時間無聲地一點點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將盡。
晏子蘇的紅脣微勾,掠過一道自信篤定的淡笑。
須臾,我護在腹上的雙手漸漸發抖,原本就蒼白的臉色又白了一分,額上冒出涔涔冷汗。
“痛……”我低吟出聲,咬緊下脣,心中開始慌亂恐懼。
晏子蘇向我攤開右手手心,放柔了語調,邪魅地蠱惑道,“看見了嗎?我手上的是一顆舉世罕見的奇藥,我自己都捨不得服用,現在我可以給你,只要你吃了它,虛弱的身子就會逐漸好起來,再經我替你調理,孩子一定會健康地出世。”
“給我……”我痛苦地緊皺秀眉,雙手發顫地向她手心伸去。
晏子蘇無情地握起手掌,避了開,冷然道:“簽字,只要你簽了,我自會餵你吃。你沒有時間了,再拖下去,到時就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孩子和那個男人。”
我狠狠地咬脣,咬破了脣滲出血都感覺不到痛。
沒有什麼比我的心更痛了……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這樣逼我?一定要我一無所有,孤苦無依,上天才會滿意嗎?
“快點,我沒興趣看你流產的慘狀。”晏子蘇冷冷地催促道。
“好……我籤……”我使勁一閉眼,手指放入口中,毫不自憐地咬破指腹。
“簽在這裡。”晏子蘇冷眼看着我,把宣紙遞到我面前。
沒有睜開眼,就着她的手,以血寫字,劃下了自己的名。從指尖傳來的陣陣刺痛,直侵我的心臟,痛得我幾近窒息。
“很好。”晏子蘇滿意地收起紙張,放入衣裳內袋中,再將手中的藥丸塞入我的口中,繼而運氣於掌,貼在我的胸口,助我快速吸收藥性。
片刻之後,她收掌調息,冷淡地道:“現在沒事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取澹臺謹需要的藥材。”
我始終沒有睜開眼,只有不停滑落的眼珠,綿延不斷,濡溼了大片的枕巾。
那藥真的很神奇,服用之後,全身曖洋洋的,猶如豔陽照射,胎動踏實多了。
而且原本虛弱的身體好像無比強壯起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可以起來了。
但我的心情仍然陰雨連連,我好不容易纔來到長白山,剛見到浩,便看到他不認識我的。
心痛還沒來得及便籤下了永不相見的協定,這叫我如何接受得了?
我知道我是個貪心的女人,想要孩子也想要浩,但上天是不准我貪心的。
所以痛苦是我必須承受的。
慢慢地踱到外間,這才發現一個銀吊子上正熬着藥材。
雖然晏子蘇仍是冷冷的,但是和澹臺謹那一夥人的氣氛明顯有了改善。
“妤是呢,你把她帶到哪裡了?”澹臺謹細長的狐狸眼閃着戾色問道。
晏子蘇看也不看他,冷淡地說:“放心,她沒事,只是胎動不安,我讓她服安胎藥,休息一下罷了。”
澹臺謹緊鎖劍眉,終於猶豫着問道:“我四弟,是不是在這裡?”
晏子蘇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在。怎麼,害怕了?怕他趁機落井下石,將他剷除,然後登上皇位?”
澹臺謹赫然變色,臉色蒼白,手指微微顫抖:“他果然在這裡?”
晏子蘇看了看他,突然放聲大笑,放肆無比:“看看你自己的模樣,貪婪的嘴臉,讓人生厭。你以爲浩像你這樣心狠手辣?放心吧,他不會殺你,也不會奪了你了皇位,而且,連你的小女人,他也不會要!”
“什麼意思?”澹臺謹不自覺地站了起來,變了音調地追問道。
晏子蘇將銀吊子拿開,命小童倒出烏黑的藥汁,這才一字一句地道:“因爲,他失去了從前的全部記憶。他已經不記得你是誰了!”
“什麼?”澹臺謹緊張的語氣突然放鬆,甚至透出隱隱的喜悅來。
我心頭酸澀,原來帝業在他眼中還是這般重要。
晏子蘇昂首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雖然他失去了記憶,但是你欠他的債我會替他要。因爲私心,我不會讓他出山,也不會讓他報仇,但是也是因爲私心,我要你也給浩一個免死令牌,這樣我纔會給你解藥。”
雖然澹臺謹命在旦夕但仍不失冷靜和謹懼,他緊緊地盯着晏子蘇道:“把浩帶過來。”
我知道,他是想證明浩是不是真的失憶。
我倚在窗戶外面,大氣也不敢喘,因爲我也想證實浩是不是真的失憶。
而且,我是那麼迫切地想見他一面。
很快,浩便進來了,他看到一屋子人顯然很驚訝,尤其是這些人都帶着兵器。
而其中一個男人,與他又那麼相像。
“他們是……”
晏子蘇溫柔地說:“哦,他是個將軍,也是迷路了。就是剛纔那個女人的丈夫。”
浩立刻釋然了,想必他明白了我的反常舉動。
但他爲何不深究丈夫就在我面前我竟失態如此?
他謙和有禮地舉袖,飄逸出塵:“融雪峰常年人跡罕至,難得貴客光臨,不如就在此多盤桓幾日吧。只是山中的食物單調,只怕不怕諸位的胃口。”
澹臺謹懷疑地看着他,但他看到的浩卻是眼神誠懇,毫無歹意。
這一刻,我也相信,浩真的是失憶了。
澹臺謹勉強笑笑道:“不煩惱你們了,明日一早我們便上路。”
浩似乎頗爲詫異,但也沒有反對,命人奉上香茗,備好客房,招呼得十分周道。
看到浩進去忙碌,晏子蘇這才道:“怎麼樣,這下你信以爲真了吧?”
謹想了想,從腰間摸出一枚金牌,上面刻着雙龍搶珠的珠案,這是他隨身帶的證明自己是皇帝的標記。
他將金牌遞給晏子蘇道:“好,朕答應你!”
晏子蘇這才笑呤呤地把藥給他。
我心中痠痛難當,轉身離開。
事情已經成爲定局,縱然我再難捨,也只能如此。
不過,這樣也好,我跟浩在一起,帶給他的只是無窮的災難和痛苦。
如果這樣他能開心一點,末嘗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也救了孩子和澹臺謹,真是兩全其美。
只是我的心,怎麼那麼痛?
呆呆地坐在屋裡,只到暮色沉沉,才聽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怎麼不點燈?”是澹臺謹的聲音。
我沉默的坐着,不想說話,也不想動。
他點燃了蠟火,手中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這補血養身的藥。”他坐在我身邊說。
“不想喝。”我搖頭拒絕。
澹臺謹皺起濃眉,不悅地道:“這個時候怎能任性?給我把藥喝了,一滴都不準剩!”
“不喝!”我還是搖頭,心中煩躁之極,現在,我不想看到他。
“由不得你!”澹臺謹氣瞪我一眼,牛脾氣上來,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然後俯身靠近我,一手穩穩持着湯碗,一手按着我的肩膀,脣對上我的口。
“唔……”我大怒,奮力掙扎。
砰一聲,藥碗摔碎在地上,他滿目的驚愕。
“你知不知這是我親自爲你熬的藥?”澹臺謹大吼道。
我剛要起身,突然小腿傳來一陣抽痛,差點倒下。
他急忙扶住了我,叫來太醫。
“皇貴妃的小腿浮腫得厲害,看來近段時間她飽受抽筋之痛。”太醫嘆息道,“皇貴妃應該早點把此症狀說出,雖然這是一般孕婦都會有的現象,但如果痛楚太甚,是會影響胎兒的。”
這段時間發生這麼多事,誰會注意這些小事。
“那現在到底如何?”澹臺謹皺起濃眉,追問道。
“暫時無礙,皇貴妃每夜就寢之前,最好有人爲她推拿穴道,緩解抽筋之症。”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待太醫下去,澹臺謹蹲了下去,開始脫我的鞋。
我猛地一驚,收回腳:“你幹嗎?”
他不滿地說:“廢話這麼多!”
他強行脫了我的鞋子,然後,魯起我的褲管……
然後,開始按摩,適時地把我的尖叫壓在嗓子裡。
“原來孕婦這麼辛苦!”他一邊輕柔地按摩着一邊自語。
他一介帝王,竟蹲在地上爲我按摩?
我真是受寵若驚!
但是這個時候,我根本開心不起來。
他輕輕地按摩着,一擡頭看我心不在焉的模樣,突然問道:“你在想浩?”
“嗯!”我下意識地回答。
一說完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果然,澹臺謹的瞳孔急劇地縮小,眼中閃過一抹戾色,慍怒地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忘他的?難道我爲你付出那麼多,都抵不上浩對你的好嗎?”
我傷感地道:“從前我是那麼的愛你,愛到可以爲你去死。可是你回報我的是什麼?侮辱,懷疑,設計,還有傷害。當我終於痛下決心放棄你,和浩在一起的時候,你卻又回過頭來要求我愛你。你知不知道,我是人,我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你的什麼東西,可以隨你擺佈……”
他站起身,鐵青着臉,深吸一口氣說:“我已經爲我的過去道過歉,也付出了代價。置江山於不顧來尋你,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動?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現在你懷着我的孩子,是我的皇貴妃,這輩子都是我的女人!”
我哽咽着道:“是的,因爲你,我永遠都不能和浩在一起了!”
他眼驀地一暗,凌厲的黑眸直直地盯着我,抿着薄脣一言不發,陰沉至極的臉色如同覆上一層千年寒霜。
他壓抑着憤恨痛楚的眼神,竟讓我感到絲絲心酸。我是否把他看得太堅強了,這一次,分明他有受到傷!
“妤是。”低啞的聲音突響,澹臺謹的黑眸中如燃着灼人的烈焰,可射出的眸光卻是那樣的冰冷鋒利。
我不吭聲,纖弱的背脊挺得筆直,對着他的目光,沒有轉移。
“那個晏子蘇,跟你說了什麼?”
我抿着脣,一點也不想回憶剛纔的一幕,心痛得無以復加,眼淚顆顆滑落。
“我想,如果不是你答應了什麼,她是不會答應救我的!”
澹臺謹到底是澹臺謹,還是那麼聰明。
我沙啞着嗓子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要來還債,所以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吧!”
“你說啊,她給你說了什麼?”澹臺謹似乎急於知道答案,微微不耐煩地追問道。
我揚起含淚的眼,一字一句地說:“她說,這個孩子胎像不穩,只有她保得住,你的性命,也只有她能救。但是,我必須永遠不見浩才肯救……”
澹臺謹雙拳緊握,那一瞬間,我以爲他要打我。
但是,他沒有。
突然,他一把擁住我,似乎想我把融化在骨肉之中。
“對不起……”一句低淺的歉疚聲,吐自他的脣中。
我再一次吃驚地擡眸,但他卻不讓我看到他的臉。
“爲我以前看輕你,侮辱你,鞭打你,算計你,再次鄭重地說一聲對不起!”澹臺謹低低地說道,“本來我可以擁有你的,但是我一開始就錯了。所以上天才這樣懲罰我。但是這一次,我不會放棄的。妤是,既然浩現在生活得很快樂,你爲什麼不能放下心結,給我,也給自己一個愛的機會?
我會證明給你看,浩能給你的,我都能!爲了孩子,別再難過了,好不好?”
第一次, 看到他這樣溫柔地請求着,第一次,聽到他道歉,第一次,知道他原來也會溫柔!
不是不感動,只是破鏡重圓總有裂紋。
他抱我在榻上,只是緊緊相擁,並沒有多餘的動作,讓我放心。
而我,卻在漫漫長夜裡睡不着覺。
想必,浩現在想的也不會是我,以後榻上的女人更不會是我。
就這樣吧,我將要永生被禁錮在高高的紅牆之中,而他,則瀟酒地行走在天地之間。
今晚,最後一次想念,最後一次落淚。
從此,他的世界我再也走不進去,而我的世界,則與他無關。
世上最遠的距離,便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最痛苦的事,便是和你同榻的男人,不是你愛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