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祉兒會長到這般高的。我也緩緩站了起來,比起站在椅子上的祉兒,要稍稍矮那麼一點點,微笑仰望道:“傻孩子,母后慢慢等着你長大。”
“母后——”祉兒從懷裡掏出雪白的絲絹,輕輕遞了過去。
“做什麼?”我疑惑着接過絲絹,感覺到柔軟的小手落在自己眼角,像是想要撫平什麼似的,滾燙的液體隨之滑落墜下。
“母后別哭,祉兒說過永遠不讓母后皺眉,也不會讓母后難過!”祉兒眼晴明亮地說。
我緊緊地擁着他,似乎要將內心的無助驅走!
夜色中的帝王之城顯出無限落寞,周遭雕欄軒臺都模糊起來,遙遠夜空中閃爍着數點繁星,半彎皎潔明月裡頭隱約有些雜色,彷彿是廣寒宮桂花古樹的枝杈錯亂。或許嫦娥仙子早已心生悔意,正懷抱玉兔在於桂花樹下,述說着遙遙無期的寂寥。
潑天月華傾瀉下來,淡青色光暈勾勒出柔和輪廓,清風徐徐無聲,身上淡霜紗衣便如煙盈動起來。良久,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曖意襲來,我不自覺地道:“小蝶……”
“外面風大,不要着涼了!”淳厚略帶磁性的聲音,熟悉的氣息,是浩。
淡淡的月華下,他眉眼疏朗,除了更加成熟穩重外,並不絲毫顯老,卻像一株風華正茂的青松。
我移開視線,輕聲說:“什麼時候來了?”
“來很久了,只是看你心事重重,不忍打擾你。”他擡天看天,淡淡地說。
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一時間沉默不語。
“妤是,看來你是不同意和我一起出宮了,但是你這樣生活,快樂嗎?”他突然問道。
我咬着脣,胸中翻滾着難以壓制的感覺,一瞬間,感覺淚水快要奪眶而出。
無論什麼時候,最瞭解我的人永遠是他。
他明白我的無奈,我的苦痛,我的傷心……
可是他卻永遠只能遠遠地看着我,而我,也只能將感情深埋在心底。
“快樂不快樂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只要孩子們好好的……”我儘量平靜地說。
驀地身子被拉入一個寬闊的朐堂中,浩鼻音濃重地說:“不,你的快樂對我來說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從前我可以把你從皇兄身邊帶走,現在一樣也可以。只是不願意勉強你。可是你現在過得不快樂,你讓我的心都痛了……”
在人前尊貴無比的我,大項的皇后,突然間淚流滿面,在這一刻是那麼渴望有人疼愛。
但是理智讓我強行離開他的懷抱,冰冷地說:“王爺還是忘記我吧,我們之間是不會有結果的……”
“妤是,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試過每日忍受着煎熬苦等一個人的感覺嗎?從少年到青年,從中年到以後的老年,是不是終其一生我都要在等待中度過?我們的人生還有幾天,你就這麼殘忍的爲了孩子而寧願讓我們分離一生嗎?我像一個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極度盼望光明,你的答案就是我的光明。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等待的期限,好嗎?”
他緊握的雙手把我的手都弄痛了,他眼中的灼熱和渴盼讓我不敢去看。
“我怕你會失望……”我緩緩地說。
“只要你許我一個期限,那怕就當是可憐我,施捨我也好,讓我的人生好有繼續活下去的意思……”一向威武不能屈,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浩竟然也有軟弱和乞求的時候,這讓我心疼。
可見情這一物,害人不淺。
我狼狽地轉移話題,我怕自己意志不夠堅定,我怕自己會請他帶我走……
但是我不能,因爲我還是大項的皇后,是四個孩子的母親……
“今天我讓你來,是想說讓綦兒暫時不要當太傅了,畢竟嫣兒也大了,他們日夜相見,倒有諸多不便……”
浩是何等聰明,聽鑼聽音,一葉知秋,沉默地說:“我知道了。不如就讓我來教祉兒吧!”
我一怔:“你是堂堂皇叔,怎麼可以?”
他這次不容置疑地說:“別再拒絕我,我可以將對你的感情埋在心底,但是我想教祉兒,那怕看看他也行。==怡紅院手打”
那一瞬間,我已經知道,浩早就知道祉兒是我們的孩子!
我不能在不給他末來的承諾後又讓他們父子不得相見。
終究是心裡一軟:“嗯。”
良久,似乎連月色也微倦,躲在了烏雲後面,浩頗爲苦惱地說:“這兩年,我忽略了綦兒,回去我會好好說說他……”
一語末了,突然一聲尖利的叫聲劃破了濃重的黑夜:“有刺客,劫獄了!”
浩猛地一驚,本能地擋在我面前:“發生什麼事了?”
我微微驚慌:“不知道。”
一陣急促的鑼響,整個皇宮燈光通明,侍衛們帶着火把四處搜查。
恍惚是,好像是澹臺炎的人前來劫獄。
“你趕緊回房間,我去看看怎麼回事?“浩的血勇之氣又衝了上來。
我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道:“你瘋了,如果被人看到你深夜進宮,就是有幾千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他停了下來,眼晴明亮,嘴角溫軟:“妤是,你還是在乎我的。“
我的臉微紅,甩開他的手:“你還是趕緊走吧!“
“小心——“浩突然揚聲道。
我猛地擡頭,一道寒光擦着我的髮絲閃過,幾縷青絲被削了下來。
接着一個人影鬼魅般地出現在我面前,在我措手不及的時候,刀尖已經頂在我的咽喉。
那人壓低了嗓音道:“原來皇后也這般無恥,與人苟合!如果你老實放了我走,我便不揭開你們的私情,否則我便讓你們無葬身之地!“
浩冷冷地說:“你最好放開她,我不喜歡有人威脅!“
“呵,浩王爺是想看看你的刀快,還是我的手快?”那人冷哼一聲道。
我淡淡地說:“澹臺炎,你勸你還是放開我,否則你是離不開皇宮的。”
那人手臂微僵,微微驚訝地道:“你……”
我趁他分神的一瞬,大力地推開他的胳膊,向浩跑了過來。
我們相距只有三米的距離,可是這一刻我卻感覺有千萬年一樣遠。
因爲我知道我的速度遠非澹臺炎可比,只要他願意,他可能在背後一刀結束我的性命。
也許,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浩。
只有面臨生死邊緣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內心是多麼捨不得他。
“妤是,別怕!”浩堅定地說。
澹臺炎眸子微冷,寒光一閃,一柄鋒利的劍向我刺來。
劍氣激盪,讓我的頭髮飄起,甚至感覺到皮膚被割得生疼。
雖然背後沒有長眼,但是卻感覺呼吸困難,直覺那劍離我不到數寸的距離。
這時浩突然施展輕功,胳膊伸了過來,將我抱住,快速地轉身,將自己的後心賣給了澹臺炎。
澹臺炎的劍已經刺了過來,我只覺得左胳膊一痛,低頭看時才發現,那劍已經穿透了浩的右胸,差點刺傷我的胳膊。
而浩,則是反手握劍,頭也不回,一隻手仍然抱着我,另一隻手向背後用力一送。
哧一聲,劍也直沒澹臺炎的左胸。
澹臺炎不敢相地地站着,他嘴裡慘笑着,呵呵有聲:“想不到,想不到……”
搖晃了幾下,才頹然倒地。
我捂着嘴,眼淚迅速地流了出來:“浩,你怎麼樣,你還好吧?”
那血不停地向外涌着,記憶飛快地倒流向十九年前他中劍的那一瞬間。 ωwш ▲ttκǎ n ▲C○
“我沒事,別怕!”他極力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但嘴脣卻迅速地變白。
我急忙扶他坐下,腳步虛浮地走進內室,因爲沒我的吩咐,不得任何人到後殿,因此小蝶看我滿身是血,大大地嚇了一跳。
“娘娘,這是怎麼了?”
我來不及回答她的話,只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快,叫輕塵來,另外,叫兩個可靠的人來拖屍。”
小蝶雖然不解,但也知道事情緊急,急忙出去傳召。
澹臺炎的屍體,被親信趁亂扔到池中。
浩的劍傷十分嚴重,連輕塵都不敢輕易拔劍,生怕這一劍拔下去,他會因流血過多而死。
就我在焦急萬分的時候,搜量的衛隊已經快要到淑華殿了。
浩微微睜開眼,勉強笑道:“你別難過,其實我的身體被連心盅噬得已經差不多,早晚也是一死,不過,總算死得其所!”
我的淚滂沱而下,原來他早已經時日不多,所以纔會那樣求我。
我緊握着他的手,用盡全力說:“浩,我要你好好的。你聽到沒有?你好起來,我便答應你,等拓兒登基,我們便離開這裡。”
他眼晴一亮:“真的?”
我點點頭,哽咽難言。
“帶上祉兒!”他努力地說。
我連連點頭:“嗯,好,但是你現在不要說話了!”
浩用盡力氣,點了身上的大穴制血,這才道:“輕塵,拔劍吧!”
輕塵讓他含了一粒大還丹,然後讓我出去,拔劍。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傳了過來。
小蝶快步走來:“娘娘,侍衛們要來了,怎麼辦?”
我微一計較,撿起地上的血劍,用力刺向自己的左臂,然後大聲疾呼:“有刺客,有刺客……”
小蝶一怔,已經明白過來,急忙大叫了起來。
一時間侍衛們到來,問刺客的蹤跡,我勉力一指殿外的湖邊,便搖搖欲墜。
宮裡忙亂了一通,已經將刺客擊殺大半,又有人撈出了澹臺炎的屍體,這才平靜了下來。
澹臺謹趕來瞧我的時候,我正躺在牀上昏迷不醒。
“皇后怎麼樣了?”他坐在牀前問道。
輕塵急忙躬身上前道:“皇后只是受了輕傷,驚嚇過度才昏迷過去,臣已經開了定驚的藥,此刻已經安睡了。”
澹臺謹輕吁了一口道:“嗯,沒事就好。等皇后醒來告訴她,這幾天好好休息,請安就免了。還有告訴她朕來瞧她了。”
“是,皇上!”
“想不到這幫反賊這麼猖狂,朕本念在手足之情不忍出手,現在,看來是不得不出手了!“澹臺謹似在自語一般咬牙切齒地說道。
待他離開以後,我才睜開眼,急忙問:“浩怎麼樣了?“
輕塵微微皺眉焦慮地道:“王爺傷勢沉重,不但需要貴重的藥材,而且身體虧空已久,需要會武功的人來爲你輸送一些真氣才氣。“
“貴重藥材倒是不缺,對了,待刺客一事平息後,你馬召顏熾來,我想他對王爺的傷勢會幫助。”我不假思索地說。
“可娘娘,萬一被人發現……”輕塵微微擔憂地說。
“什麼也不要說了,他是爲救我負傷的,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的性命。”我堅決地說。
幸爾我也有傷在身,便以此爲借問,命太醫院將千年人蔘,雪蛤,血燕,源源不斷地送到淑華殿來。
可是浩一直昏迷不醒,急得我六神無主,就連祉兒也無心顧及,更不用說嫣兒的事情了。
而澹臺謹則是以謀反罪定了澹臺炎,並親自帶兵去剿滅。
顏熾來到的時候,滿臉欣喜,但聽完我讓他輸真氣給浩的時候,眼晴暗淡了一下,不過也很快尊命。
兩個時辰過後,顏熾才臉色蒼白,頭上微微出着虛汗的出來。
我知道他辛苦了,忙端上一碗蔘湯來:“顏熾,辛苦你了!”
顏熾似乎很累,拿着湯碗微微顫抖,“王爺一柱香後便會醒來,休息兩天就可以下牀了。”
我接過碗,舀了一勺遞上去:“喝吧。”
他白晰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可疑的紅暈,低着頭不好意思地說:“屬下怎麼能讓娘娘喂湯?”
我溫和地說:“你呀,怎麼突然見外了?你知道,我一直將你當弟弟一樣看待的。”
他不再說話,乖乖地喝完了湯。
窗外繁花已經開始凋謝,暮靄中微黃的雲彩時卷時舒,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狀,緩慢變化中帶着些許清秋的消肅。夕陽射出最後一抹金燦燦的霞光,羽翅般灑在顏熾的臉上。
年僅三十的顏熾,已經褪去了青澀,變成了一個沉穩的男子。
我觸及往事,不覺心中一動,緩緩地說:“顏熾,聽說你還沒娶親?”
顏熾擡起頭看着我:“沒有合適的對象。”
我蹙眉,不知道如何勸解:“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是要成家的……”
顏熾堅決地起身,拱手離開。
看着他孤寂的身影,我唯有一聲長嘆。
回去到密室中探望浩,他已經甦醒,我高興地說:“你醒了,太好了,輕塵說過兩日就可以下牀了。”
浩定定地看着我:“妤是,上次你許下的諾言,是不是真的?”
我笑容凝固,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不再追問,而是自語:“我一向從來不強迫你,也不違揹你的意志,這一次的事,我當真的。等拓兒繼位,我便要帶你走了。”
我輕快地說:“好了,你身子還弱,不要想那些事了,先吃藥吧!”
吃了藥,浩突然道:“祉兒長這麼大,我還沒有親手爲他做過什麼。你拿一塊木頭來,我想給他做一個木馬。”
我無法拒絕,卻不忍他勞累,便叮囑輕塵看着他。
兩日以後,浩身體復原,由顏熾把他扮成侍衛送出宮。
我沒有去送行,來到密室,只餘他的味道輕縈,還有一個新作好的木馬。
深秋的陽光猶有幾絲暖意,蓬勃燦爛無拘無束地灑落下來,拂落人一身明麗的光影。我擡頭望着遼闊天際自由飛過的白鴿,目光中帶着幾份渴求和遙不可及的想象。
祉兒習完武回來,看到一輛精巧的木馬,高興地說:“母后,這是您爲兒臣做的嗎?”
我低頭,溫柔地說:“是浩皇叔做的送給你的。”
或許是父子天性,祉兒和浩要親近得多,反而不喜和他的父皇說話。
“真好看。”他放下劍,坐在木馬上來回搖動。
我含着笑意看他甚少流露的童真一面,想象着倘若真有一天出得這皇宮,我們一家三口過平凡日子的模樣。
“母后,聽說王兄不教我了,那以後誰教我習武呀?”祉兒擡頭問道。
我撫着他的發,替他正了正胸前的那枚玉佩:“你浩皇叔來教,好不好?”
祉兒眼晴一亮,高興地說:“太好了,太好了,我也要想浩皇叔一樣歷害!”
話沒說完,已經看到嫣兒正疾步趕來。
淺綠色銀紋繡百蝶度花的上衣,因走得急了,迎風颯颯。腰身緊收,下面是一襲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梳簡單的桃心髻,僅戴幾星乳白珍珠瓔珞,映襯出雲絲烏碧亮澤,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細細一縷銀流蘇。
她見了我連安也沒問,劈頭問道:“母后,王兄到哪裡去了?”
我壓住怒火,淡淡地說:“你王兄自然是回到他該回的地方?這是你與母后說話的方式嗎?”
一向溫順的嫣兒,我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戾氣和憤怒:“母后,你仗着自己的權勢分開我們,讓我們痛苦,你覺得快樂嗎?兒臣今日便告訴母后,兒臣除了王兄誰也不嫁。如果母后執意阻攔,兒臣寧願出家作尼姑!”
我亦寒聲道:“我寧願讓你出家,也不許你嫁他!”
嫣兒眼中的失望像秋日的陰雲,似乎能滴出水來。
然後,她決絕地離開。
我的心一陣陣的收緊,我彷彿看到晏子蘇仇恨的雙眼看着我冷笑。
入夜,突然下起了秋雨,宮前懸掛的數十盞巨大宮燈早就叫雨水澆熄了大半,僅剩的幾盞也只如黃豆班大小,在風雨裡飄搖不定。
雨潑天潑地的下着,如白唰唰的利箭狂暴的衝向大地,反濺起無數雪白的水花。
小蝶不安地道:“娘娘,七公主正跪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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