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 秦王宮】秦王政廿六年臘月廿九日入
“趙卿,此次這董邈助爾尋到吾兒,吾是否應傳他回宮,好好褒獎他?”秦王問道。可案前跪着的趙高,卻連頭都不敢擡起來。自從使用“廻魂罍”昏倒後,秦王就變得喜怒無常——最近幾日與仙人對話後,此種情況竟然比前幾日更甚:白天秦王雖與往常無異,卻再也不似從前那般精力充沛;而太陽落山後,秦王身上便會涌現出一股無比駭人的戾氣。而且秦王似乎開始有些健忘,經常昨日說過的事情,今日便不記得了,下的命令也是顛三倒四,朝令夕改。
“……董邈……乃九原郡守,戍邊重臣,僅僅爲此事讓他回咸陽,是否……”
“怎地?吾竟不能調遣寡人的將領嗎?!”秦王虎目一瞪,語調擡高了許多。
趙高突然覺得事情有蹊蹺:莫非——莫非秦王爲扶蘇之事遷怒於自己?不會的,以自己奉君左右的經驗,平定天下之時也從未下令屠城的秦王,決計不是這樣賞罰不明之人!那——莫非是秦王仍想暗中調查狕獸之事?!想到這,趙高背上的冷汗瞬間便流了下來。
“趙卿!吾問你,爲何不答?!”
“這……”趙高思量,反正狕獸已命董邈轉移,一時間也不會查到自己身上。此刻只有先順着秦王,看他到底是何用意。待今夜飛鴿與董邈,再商量對策。於是忙道:“陛下英明神武,惠澤天下!下官只是擔心入冬後路上難行,是下官多慮了!下官這便替陛下起草諭旨!”
秦王提醒道:“命他正月初一前趕到,你二人一道,陪同寡人一同前往驪山行祭拜!”
“可……那便是後天,且不說現在諭旨還未發出,即使快馬加鞭,怕是也難以及時趕到吧……”趙高心中一驚。
“那便給他四天,正月初四必須趕到!若是遲到,寡人便治他的罪!”秦王說罷轉身便進了後殿,趙高冷汗涔涔,覺得此次自己太過於草率,計劃也不夠完善——而秦王卻遠比自己想的要難以捉摸!他感到自己彷彿踏入了一片沼澤,越是用力,便陷得越深,窒息的感覺也越強烈!
數日後,咸陽城外,一人一騎從直道上飛奔而來,厚厚的積雪映照着正午的陽光,看不清到底是何人。待奔到城門口,那馬竟砰地倒地不起,口吐白沫。馬上那人卻不管身後馬匹死活,便要向城門裡衝去——正是董邈!
“來者何人!?竟敢硬闖咸陽城門!”守門的禁衛將他攔住。
“九原郡守董邈,請容個方便,奉詔前來面見陛下,時間匆忙,我已遲了!”
“董邈?!你就是董邈啊!”禁衛什長唰地一聲拔出腰中長劍:“我等已恭候你多時!奉秦王之命,董邈因違命不遵,即刻押入天牢,不得有誤!”
董邈之前接趙高書信,已知秦王要對自己不利,晝夜兼程,跑死了三匹良種駿馬,卻仍比諭旨上的時間晚了半天。他心中不服,但卻不敢在十幾名拔刀相向的禁軍面前造次,便被捆了個結結實實,丟入天牢。
【董邈 秦王宮?地牢】秦王政廿五年正月初五人定
董邈在獄中蜷成一團,只靠身下薄薄的一層稻草將自己與冰冷的地面隔開。突然牢門一陣響動,他翻身起來,在火把的光線中隱約看到一個人正立在牢門口看着自己。
“何人?”董邈問道。
“汝姓董,乃鬷夷後人否?”影子開口。
董邈心中一驚,自己的祖上之事,從未和任何人提過,怎麼在這天牢之內竟會有人知曉?
黑影繼續又道:“其實不僅是豢龍,汝全族男丁對於猛獸之馴養界頗有天賦,想來那馴化狕獸之事,對汝而言輕而易舉罷!”
“你……你到底是何人?!”董邈大驚失色,這家族即將失傳的陳舊往事,爲何面前之人竟能如數家珍般一一道出?他佯裝發怒,但心裡卻如同跌入了蛇窟一般,汗毛直立。黑影向後退了兩步,在火光中露出了真容——竟是秦王嬴政!
董邈頓時覺得再也站立不住,往地上撲通一跪,便開始叩頭:“陛下!陛下恕罪!下官不知陛下駕到,言語失敬!”
“且不論汝抗命不遵,遲到整整半日之事,僅憑今晚這短短的對話,便是大不敬的殺頭之罪!”
“陛下……臣初一才收到飛鴿傳書,便馬不停蹄地向咸陽趕,跑死了三匹——”
“汝還敢在吾面前狡辯不成?!”秦王喝道,董邈頓時蔫了下去。
“陛下,想要如何處置下官……”董邈已近乎於絕望——君要臣死,那即便臣有將死人說活的理由,都只能先死了!
“寡人不要你的命,也不罰你千刀萬剮——”董邈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寡人只想知道,那些狕獸,到底被送去了哪裡?”
“陛下……”董邈突然面色一沉:“狕獸之說,怕是下官無法幫忙……”
秦王笑道:“你以爲寡人不敢殺你?那便正好,寡人殺你給趙高看!你們二人之中,總有一人會先招!”秦王向門外高聲命令道:“給寡人將趙高宣進天牢來!”
【趙高 秦王宮?地牢】秦王政廿五年正月初六夜半
趙高正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忽聽秦王半夜召見,登時感覺大事不好,卻只能硬着頭皮進宮。剛進天牢,便看到董邈被綁在刑具之上,渾身傷痕累累,地上卻沒有分毫血跡。秦王脫下了長袍,宛如地域中的吃人惡魔,手持一柄尖刀,正在等着自己。
趙高登時嚇得腳都軟了,不知秦王正在對董邈施以怎樣的酷刑,心中卻不斷告誡自己:看這情形,必是爲了狕獸之事!想必董邈這小子尚未招供,否則也不至於遭受如此酷刑!如今雖秦王懷疑,卻沒有一項鐵證可以將我拖下水,萬萬不可鬆口!
“趙卿,雖然吾相信狕獸之事同爾沒有關係,可這董邈卻是百口莫辯——既然那幾封飛鴿傳信上明明白白寫有董邈的名號,吾等便在今日問清楚!”秦王冷笑着看着趙高,似乎已經將他看透了。
“陛下……如此嚴刑逼供,怕是……”趙高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卻看見秦王將一枚已經被燒至通紅的,半兩錢大小的鉛塊,放到了董邈的左臂上。伴隨着騰起的青煙中傳來董邈不斷的慘叫,一股血肉的焦臭撲面而來。再看,鉛塊竟已深深燙入皮肉——沒有一滴血流出,鉛塊卻幾乎憑藉高溫而穿透董邈左臂上的肌肉!
趙高看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他舉起袖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顫顫巍巍地勸說道:“陛……陛下……這人……這人都昏過去了……陛下也累得大……大汗淋漓……”他努力調整着自己說話的語氣,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天色已晚,陛下明日還要早朝,不如將這董邈交予下官審問?”趙高心中盤算着對策,還大着膽子偷偷地觀察着秦王的臉色。
“如此甚好!趙卿不愧爲我心腹重臣,能替寡人分憂!”秦王身上的戾氣似乎比剛纔減弱了些許,但那雙怒視着自己的眼睛,趙高只看了一眼心中便七上八下地又沒了底。
秦王轉身便出了牢門,不忘吩咐獄卒:“將二人的審問過程記下!不得有半點隱瞞!”這一番話,聽得趙高徹底絕望了,這下即便他要與董邈密謀,也斷無他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