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
——孫子
【趙高 秦王宮】秦王政廿五年五月二十食時
“朕此次巡行東方,藉機稽考舊禮,登泰山之頂行封禪大典。如今六國既滅,朕終於一統中原,趙卿你說這是否是仙人在暗中相助朕?”秦王望着已是大秦國土的齊故都臨淄,問道。
趙高躬着身子,奉迎道:“陛下以氣貫山河之勢,橫掃天下諸侯,創夏禹、商湯、姬發所不及之霸業!陛下此次來此人間仙境,一來得以封禪以昭天下,二來……或許仙人正是暗中引導陛下來此巡遊,藉機欲授陛下永生之道呢!”
此時,距秦王初次接觸“廻魂罍”,已兩年有餘。秦王已完成統一六國的霸業,登基並稱始皇帝。尚在天下平定之前,始皇帝便已經變得脾氣乖戾,很難聽進他人的建議。而此次東巡,便是他不顧文武大臣的反對,執意去剛納入大秦版圖兩年的泰山封禪,以撫民心。
兩年前,趙高奉命審問董邈,走投無路的他只好選擇棄卒保車。審訊的過程竟是一點也不含糊,該上的刑一樣沒少——而這董邈竟也配合,該說的話一句沒漏,不該說的話隻字未提,將自己與趙高私相授受的事情瞞了個乾乾淨淨。派來記錄的獄卒將整個審訊過程原原本本地記了下來,並呈給了始皇帝。
說來也怪,董邈既對狕獸之事全招了,可始皇帝竟並未繼續追查下去,似乎對誰在幕後操縱此事毫不關心。相反,他很快便將董邈從天牢中放了出來,並稱鬷夷後人天下難尋,命其繼續豢養狕獸。同時派滅燕的大將王賁陳兵九原,準備攻齊。
然而,就在齊國從西面回師救援都城之時,訓練成型的狕獸騎兵卻沒有發揮任何作用,而是神秘地消失了。王賁的大軍雖從北方乘虛而入,直插臨淄,滅亡了齊國,但也傷亡不少。秦王只道是狕獸已被齊軍殲滅,對此不置可否。王賁便也不敢再繼續問。
不知從何時起,趙高日益得到了始皇帝的重用。始皇帝先是將一間偏殿命名“會仙閣”,隨後又命趙高將“廻魂罍”置於其中,每日早晚各以自己的一小盞鮮血祭罍一次,之後便可於夢中見到仙人,聽其教誨。可沒過多久,此法卻日漸失效,仙人已有一年有餘未曾出現過。
始皇帝見血祭“廻魂罍”再無作用,便命趙高、李斯將驪瑤囚於“會仙閣”中,加緊尋找可以重新得見仙人的方法。扶蘇上書多次,望始皇帝可以網開一面,放驪瑤夜裡回自己府內就寢,白日裡再去朝中,每次均無果而終。到後來,始皇帝竟是連扶蘇的上書都不再收取。見趙高在朝內竟一天天地勢傾天下,扶蘇只得轉而求助李斯。所幸李斯通情達理,一直也在趙高面前袒護驪瑤。日子久了,還經常允驪瑤趁趙高不在之時,偷偷回府與扶蘇相聚。
始皇帝此時聽趙高如此奉承,心中不由大喜:“趙卿所言,確是說到朕心中!”他望着面前一望無際的大海道:“朕封禪之後,便想去琅琊巡行——仙人最後一次與朕會面時曾說過,朕或許今年會在此地遇貴人相助,得償所願!令隨行官吏收拾行裝,今日便啓程罷!”
“這……”趙高突然道:“難道這貴人便是……”
“趙卿,這人便是誰?如有隱瞞,當心朕治罪於你!”
趙高忙跪下道:“陛下,下官聽聞琅琊一帶有一方士奇人,名曰徐福。傳言道此人博學多才,所知之事通天達海,在琅琊一帶名望頗高……難道這仙人所指貴人便是他?”
【始皇帝 琅琊】秦王政廿八年五月廿三食時
“你便是徐福?”始皇帝看着下面跪着的這個打扮樸素的中年人,有些不相信,他便是趙高所言的那個能人。
“正是草民。”徐福開口答道,竟是中氣十足,嗓音渾厚。
“那朕便給你半炷香的時間,說說你都有何本領罷!”始皇帝道:“若說不出來,朕便治你的欺君之罪!”
徐福起身,不緊不慢道:“陛下,不用半炷香,只需一句話,便可讓陛下相信草民並非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
“哦?”始皇帝有了興趣——自己剛到琅琊便直接至徐福家中登門拜訪,他倒要聽聽看,這個被傳言說得神乎其神的人,到底有何高明之處。
“陛下此行……實是因爲一個夢,讓陛下至泰山、琅琊一帶巡遊,以期能再次得見仙人。”徐福掐指算道。
“啊哈哈哈哈——好!”始皇帝大悅——自己夢中受仙人指示,前往泰山封禪,再至廊坊一帶巡遊一事,一年多來自己從未詳細與他人提起過。即便是趙高,也從未被告知原委,更無可能透露給他人,此刻竟被徐福掐指一算便說中,不差分毫!看來此人的確有非凡的本事,應該便是仙人所說的貴人!
“那便請說說,有何辦法可以助朕拜見到仙人真容,求得長生之法?”始皇帝坐直了身體,興致盎然。
“相傳,東海之中有蓬萊、方丈與瀛洲三座仙山——仙山在海中游移不定,上居有仙人。樓閣宮闕均爲黃金白銀所成,內有靈丹妙藥,人若食之,便可長生不老。”
始皇帝此刻對徐福已是心悅誠服:“那朕欲遣人出海尋仙,不知先生可否答應前往?”
徐福沒有答話,卻刻意地瞥了一眼始皇帝邊上的趙高。趙高忙上前一步道:“陛下問你話呢!快說呀!”語氣中似有些着急。
“尋仙之事,非草民可輕易代勞……若仙人……”徐福這才吞吞吐吐道。一旁的趙高便又狠狠地瞪了徐福一眼,徐福這纔不再支吾:“若是仙人知曉陛下欲尋仙,卻不躬身親臨,只怕是難以授予草民這長生之法。”
“這可如何是好!”始皇帝大驚道:“難道是要朕捨棄國家社稷而去海中尋仙?”
“陛下大可不必慌張——”徐福接道:“陛下只需……只需每日按時服用此草民煉製的丹藥,便可……便可助陛下的心神隨草民一同出海,與仙人相見。如此仙人也便不會質疑陛下之誠意……”
“竟有此等神藥?”始皇帝有些不信,突然眼神變得凌厲起來:“莫不是你想借機謀害朕?!”
始皇帝一威嚇,讓徐福臉色刷地沒了血色。趙高忙出來勸道:“陛下息怒——這徐福,乃是陛下領人親自探訪才能得見,若是他要謀害陛下,又怎能提前知曉陛下會親自來尋他?陛下若還是不信,便讓他先自己服食幾粒便是!”
始皇帝便命徐福取來丹藥,當着自己的面服下幾粒。過了約兩個時辰,見徐福依舊行動自然,完全不似僞裝,始皇帝這才放心。
徐福將一瓶丹藥交予始皇帝,道:“丹藥煉製尚需時日,陛下大可回咸陽耐心等候。待草民煉製出新的丹藥後,便派人將其送去咸陽。”
“好!好!先生既答應替朕出海,又供以神藥,朕獲永生之道,指日可待也!”始皇帝大悅,便帶領隨從回咸陽去了。
【蒙恬 秦王宮?偏殿】秦王政卅三年三月二十日中
自始皇帝開始服食徐福所煉丹藥的五年以來,健忘的毛病,漸漸有所好轉,可乖戾的脾氣卻有增無減。偶爾在日出或日落之時,始皇帝便會大叫頭疼,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嚴重,全身痙攣痛苦不堪。
太醫檢查數次均未尋到結果。而發病過後,始皇帝的飲食起居卻一如往常,未見絲毫慢性疾病的徵兆。未過幾日,始皇帝竟宣佈,自己獲仙人點撥,須得把無數宮殿用甬道連接起來過隱居生活,才能最終得道。
幾年來,始皇帝於早朝之外面見大臣,數趙高最多,而其他大小官員,想見始皇帝一面,卻比登天還難。扶蘇多次想面見父王,竟也屢屢遭拒。始皇帝甚至以向旁人泄露隱居秘密爲名,隨意斬殺內侍隨從。
此日,始皇帝突然宣太尉蒙恬入朝,而且竟避開了趙高,直接派人來府上恭請,這讓久經世事的蒙恬,頓時覺得事情重大。
“……天下已定,陛下宣老臣進殿,不知所爲何事?陛下放心,雁門關內三十萬大軍已準備就緒,隨時聽候調遣!”大將蒙恬跪在殿下,心中卻不知始皇帝究竟有何打算。
“蒙老將軍,此次有一事相托,還望將軍全力相助!”始皇帝顫巍巍地走下殿來,伸手將蒙恬扶起。蒙恬看見始皇帝的手不住地顫抖,鬢角的汗珠將,似乎在拼命抗拒着什麼。
“陛下所言,是何重要之事?老臣惶恐!”蒙恬又深深跪下:“陛下有何吩咐,老臣定萬死不辭!”
“老將軍……言重……”始皇帝繼續慢慢說道:“朕雖一統六國多年,但在這些年間發生的事情,朕卻已似霧中看花,記憶混沌不清。無論朕如何努力,腦海中只有尋仙、長生……
朕近日來身體卻有微恙,可每每腹瀉之後,頭腦較之前渾噩之態竟有所改觀。朕心中隱隱自覺有危急之感,於是忙派人將老將軍秘密請入宮中……”始皇帝雙眉緊鎖,一邊說着,一邊不住地用手按壓腦門與太陽穴,似頭疼欲裂。
“還望陛下保重身體!”蒙恬對始皇帝的狀態十分擔憂。
“此次需勞煩老將軍,帶兵北出雁門關,替寡朕去除心腹大患……”始皇帝說到此處,竟故意壓低了聲音,彷彿怕有人聽見一般:“此事,朕只放心老將軍一人去辦,務必克服萬般阻撓,替朕辦成……”
蒙恬感到始皇帝將一樣物什塞進了自己的手心,低頭一看,竟是始皇帝的御用虎符!蒙恬跪倒在地,心中卻涌出抑制不住的擔憂:“出兵並非小事,莫非是要討伐匈奴?究竟發兵是何目的,還望陛下明示!”
“……朕心中危急之感過於強烈,雖有疑惑,但還望老將立即軍發兵,萬不可拖延……此次前去,還望帶上愚子扶蘇,一來讓他歷練一番;二來——”始皇帝頓了頓:“二來,朕心中清楚,愚子同此事必有關係……”
始皇帝彷彿沒有聽見蒙恬的問題一般,言不達意地囑咐了一番話,便起身回後殿去了。而這一番話,更是讓蒙恬覺得如墜五里霧中——既不明出發前往的目標,又不知究竟所爲何事,始皇帝便將御用虎符交給了自己!他左右一思量,既然始皇帝覺得扶蘇必須參加此行,那何不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