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王志自然是接不上的,事實上,縣太爺讓他們過來值崗,雖叮囑過寺裡的人是貴不可言,可裡面究竟是什麼人,什麼身份,卻是一句話也沒有漏下來,所以他並不知宜兒是什麼人,更不知道該如何回宜兒這話,就尷尬的嘿嘿了兩聲,頭卻垂得更低了。
其實不消王志回話,宜兒也知道這些個官差衙役爲何會在流水峽下值崗佈防,她那話也不過就是隨口一問,見王志不答,也就不再追問,牽了杜昱,轉身便要向流水峽下的棧道行去。
卻就在此時,沿着石階由下而上,一人身着葛袍,領了兩個幕僚師爺打扮的人是噔噔噔的直跑了上來。寺門前的石階蜿蜒曲折,由山門算起,卻是綿延了數百米,這三人一路小跑而上,俱是累得氣喘吁吁,有些緩不過氣來。
那葛袍男子眼見宜兒領了人就要離開了,連忙高呼道:“夫人留步,夫人留步。”
宜兒微有些詫異,轉了身,就朝來人看去,卻是一照面之下,不覺愣了一愣。
那葛袍男子幾步上前,垂首行禮,道:“下官太倉縣令劉通,見過夫人,不知夫人是……”
宜兒笑道:“劉大人這幾年官運到是亨通,短短數年,能從宛縣那樣的窮鄉僻壤一路遷升至京郊縣令,到也是難得了。”
劉通一怔,狐疑的擡了頭,呀然道:“夫人以前認識下官?”
宜兒道:“到也談不上認識,只是當年差點被大人上了夾棍,打了板子而已。”
劉通大驚失色,惶然的盯着宜兒看了數眼,嘿嘿乾笑道:“夫人說笑了。”
宜兒道:“多年前的事了,大人是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劉通努力在腦海中搜尋回憶,當年他在宛縣,並沒有跟什麼京中權貴有過交集啊,說來那三年縣令,頭兩年也還平順,可最後一年,先是旱情,後是洪災,鬧騰得不行,要不是他機警,只怕當初連身家性命都折騰進去了。哦,對了,還有那天殺的青匪,什麼人不去招惹,偏偏去招惹北開雲家的五公子……猛然之間,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劉通面色頓時煞白,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宜兒,舉手指向宜兒,身子顫抖得厲害,又驚又駭的道:“你…你……你是當年那小丫頭?”
綠芙杏眼圓睜,怒目懟了過來,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小姐乃是赦賜的宛茗郡主,一品寧國公府的世子妃,兀那縣令,你是什麼身份,也敢當面在我家小姐面前指指點點,胡言亂語。”
劉通是大驚失色,腦子裡一片空白,懵得厲害,怎麼也想不明白,當初那無依無靠,孑然一身的小丫頭爲何會搖身一變,就成了赦賜郡主,還是堂堂國公府的世子妃了?只是事情擺在眼前,他雖覺得匪夷所思,卻不敢不信,身子一矮,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急聲道:“下官有眼無珠,衝撞了世子妃,世子妃恕罪,世子妃恕罪。”
宜兒笑道:“說起來,大人和宛茗也算是舊交了,今日異地重逢,也是機緣,大人起來吧,不用多禮。”
之前劉通是千方百計的想見上這位世子妃,就算是說不上話,遠遠的是混個臉熟,謀個好印象也是值的,他是萬萬沒有想到,最後竟然會是這般一副光景,他想起當初在宛縣,當真是隻差一點就對宜兒上了夾棍,用了大刑,如今想來,不免暗呼慶幸,只是心頭尤自狐疑不定,不知宜兒對當日的事會不會記恨在心,思來想去,跪在地上,叩了一個頭,道:“下官死罪,當初對世子妃不敬,還膽大妄爲,冒犯過世子妃,惟請世子妃責罰。”
宜兒道:“大人本沒有說錯,當初的宛茗的確只是一個小丫頭,又是嫌犯,大人按律提審,到也說不上過錯。只是宛茗今日見了這寺外的陣仗,到不知大人這又是演的哪一齣?”
劉通見宜兒面上的神色,到真不像是要追究當年之事的樣子,這纔在心裡鬆了一口氣,下意識的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道:“下官聽說,世子妃和國公夫人前來這明月寺上香禮佛,這可是令明月寺乃至我們整個太倉縣蓬蓽生輝的事情啊,下官就想,下官身爲太倉的地方官,總得過來盡些地主之誼纔是。另外,既然世子妃和國公夫人在寺裡盤桓,那些個閒雜人等,若放進來擾了世子妃和國公夫人的清淨,那下官這個縣令可就罪過大了,所以……”
“所以劉大人就讓人封了山,將欲要進寺燒香拜佛的普通百姓都給攔在了山下?”
劉通嘿嘿乾笑道:“下官這也是爲了世子妃和國公夫人的安全作想,這纔出此下策,以應萬全的。”
宜兒想了下,道:“宛茗這有句話,也不知劉大人可聽得進去?”
劉通急忙道:“世子妃儘管吩咐就是,下官自當聆聽世子妃教誨。”
宜兒道:“母親向來喜歡清淨,雖身份超然,卻向來都是照律依例,那些越矩違章的事是從未侵染過的。說到底,我陪着母親進寺禮佛,只是我寧國公府的私事,可大人是朝廷命官,這些衙役捕快皆是官差,大人這般做法,往重了說,便有公器私用之嫌,若是以後被人拿了錯處,到時候,違紀亂法的自然是大人你,可是壞了名頭聲望的,卻是母親了。我知道大人這麼做純屬是一片好意,只是母親睿智,大人的這一片好心就不見得會是件好事了。”
劉通呆了一下,自是聽懂了宜兒話裡的意思,只是面上還有些許猶豫,若是讓他就這麼將人撤了下去,那對他來說,就有一種入寶山空手而回的感覺,一時間他哪裡能心甘情願得了的?
宜兒自然知道這人的那點子心思,道:“昨日我有個丫鬟,可是到大人的縣衙裡去擊了鼓,鳴了冤的?”
劉通見宜兒主動提起昨日那尤添福的事情,心頭大喜,連忙道:“有的有的,說起來也怪下官治下無方,竟出了尤添福這等市霸惡吏,下官已經調查清楚了,那裡正仗着手中職權,欺行霸市,明着讓人登記繳納契稅,實則是覬覦那賀娘子的美貌,試圖以此逼其就範。似這種品行惡劣,魚肉百姓的公吏,下官再糊塗,也不敢再任他逍遙,爲禍一方,如今已將此人關押受審,世
子妃放心,這事下官定當明明白白的給賀娘子一個交代的。”
宜兒笑了笑,道:“那就好,還有繡雲那丫頭,雖只是個奴婢下人,我到是欣賞她的忠義,今她無辜受了傷,既然兇犯已經受審,那麼該如何賠償,還請大人自個斟酌着辦吧。大人是太倉的一方父母,若能秉持公正嚴明,以律循法,那大人的官運,想來會更加順暢的。”
劉通大喜過望,慌忙躬身施禮,道:“世子妃教誨,下官當銘記於心,時刻不敢相忘。”
宜兒道:“行了,這流水峽下的人手,大人還是撤了吧,如此興師動衆,真要被母親看見了,大人這番殷勤沒獻上,反倒是畫蛇添足,徒惹了一身麻煩,豈不得不償失?”
事情說到這個份上了,劉通哪裡還有疑慮?事實上,他此番來流水峽,本就沒奢望能入了華陽郡主的眼,畢竟他是什麼身份,華陽郡主豈會屈尊降貴,召他相見的?他過來獻這出殷勤,本就是衝着宜兒來的,畢竟里正尤添福的事,他自認是替宜兒辦了事的,雖不是說是上趕着過來邀功的,可是能見上宜兒一面,混個臉熟,他便知足了,哪裡想到最後事情峰迴路轉,雖駭了他一身冷汗出來,可結果卻是他想都沒想過的意外之喜。
他將衙役官差都撤出了流水峽,有心想再在宜兒面前奉承一番,可宜兒領了人,往流水峽的棧道走了過去,也沒有再要理人的意思,劉通只得施禮領着師爺退下了明月寺。
這番上來流水峽,可謂大有收穫,劉通早已是心花怒放,下山的時候就吩咐身邊的師爺,速去查一下明月集上那賀娘子的來歷身份,他在想世子妃爲了賀娘子親自差了丫頭鬧上了衙門,這人怕是與世子妃交情不淺,說不定,以後還能借着這位賀娘子,再次獲得替世子妃辦差的機會,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他若辦好了世子妃吩咐下來的差事,就不怕不能入了世子妃的眼,到時候只需世子妃稍微提攜一二,他這仕途何愁不能平步青雲,一飛沖天?
宜兒這邊領着人到了梅林,小杜昱也不要人幫忙,一個人踮着腳要去摘那梅枝,只是他纔多高一個人啊,哪裡夠的着的?響兒上前要抱他,他撅着嘴扭過頭去不幹,又去抱着樹幹想往上爬,那胖乎乎的身子,遠了看去,活像是個肉球,可愛得緊,攀了半天,也沒爬上去,不僅氣鼓鼓的扭頭看響兒,道:“快抱我上去。”
宜兒抿着嘴,笑着在邊上看着,也不出聲干預。響兒上前,抱了杜昱起來,去夠那梅枝,可杜昱卻執意要響兒將他放在那梅樹的枝丫上,響兒怕出意外,哪裡真敢將他放在樹上?便道:“五少爺聽話,這樹上枝叉太多,一不小心,颳着了人,可不是鬧着玩的。要不少爺你看看,你想要哪一根,奴婢採給你也是一樣的。”
杜昱便在響兒的手裡掙扎了起來,死活就是要上樹去。宜兒看了看,那梅樹不大,大枝丫處離地到是不高,不過正如響兒說的那樣,上面枝叉太多,杜昱又生得胖,真要放上去了,到是極有可能會被那些枝叉掛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