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太醫的話讓宜兒心中很有些唏噓,和姜宥回了屋之後人依舊是提不起精神,姜宥在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問宜兒道:“這事情你準備如何處理?”
宜兒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是她重病在身,眼下自然要先想辦法將她的病情穩定下來再說,可是這病連鄭太醫都束手無策,我是怕……”
姜宥道:“既是絕症,你先就得存了心裡準備。”
宜兒垂了頭,沒有應話。
姜宥知她心善,心裡怕是不忍,又道:“她爹溺水的事,你既出了面,衙門自不會等閒視之,不過那幫酒囊飯袋,做事的效率低下,等案情真相大白,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去了,要不,爺使個人,幫着查探一下。”
宜兒點了點頭,依偎進了姜宥懷裡,道:“爺做主就是。”
姜宥見宜兒情緒不好,有些擔心,道:“你也要想開一點,這人的容貌的確和青湘侯府的大夫人有幾分相像,不過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問題。爺答應你,爺會讓人去查一查韓家的事,看看這人到底是不是韓老爹的親生女兒再說。”
杜飛鳶在十多年前的元宵燈會上走失,這十幾年來這事幾乎就成了李氏的心病,當日碰到宜兒,在後來,如今的侯府三小姐進了府,說到底,唯一的憑證就是那面琴字佩,而一塊玉佩而已,誰都能奪過去據爲己有,當日杜飛鳶走失的時候纔剛剛是滿了週歲的嬰孩,她能知道什麼?又有什麼能力留下那面玉佩呢?
這個問題事實上人人都能想到,卻是沒人去糾結較真,在宜兒想來,李氏能尋到走失的愛女,是皆大歡喜的事情,她望着李氏能開心順遂,自不會主動去質疑什麼的。
可如今這韓小姐的出現,卻讓宜兒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當初鬧出真假杜飛鳶的時候,李氏和杜子悟已經經歷了一次無法選擇的抉擇,到如今早已塵埃落定,她不想,也不能再讓李氏夫婦再去經歷一次這般的爲難。可心中又在想,這萬一……
宜兒是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姜宥手裡的人做事的效率自是雷厲風行,不到黃昏的時候,已進府來回了話。
正所謂事與願違,從韓老爹的街坊四鄰打聽來的消息令宜兒再度爲難了起來。
韓老爹是十年前的樣子搬到了現在住的地方去的,那時候韓小姐已經三四歲了,又因爲患了病,所以平時少有出來見人的時候。不過十來年裡,從來沒聽韓老爹提過韓小姐的母親,而且還聽一位和韓老爹一樣,專司挑夜香的鄰居說起,有一回他同韓老爹喝酒,醉醺醺的時候好像聽韓老爹提起過,他獨身了一輩子,從未娶過老婆,結過婚事!
這下子事情便更是撲朔迷離了,韓小姐的身份也就越發弄不清楚了。
宜兒爲難的是在這事情的處置上,她覺得若真將韓小姐帶到李氏的眼前,那無疑好比是平靜的水面上投下了石子,正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到時候會如何,還真不好說,更重要的是,這韓小姐是個病秧子,照鄭太醫的話來說,能活個把月都是上天垂憐了,就是當真她纔是青湘侯府真正的三小姐,宜兒又如何忍心將她帶回到李氏身邊,一個月後讓李氏再嘗試一次撕心裂肺的喪女之痛?
姜宥知道宜兒的顧忌,道:“如果這個人當真是救不回來了,你真想就此將事情瞞下來麼?”
宜兒擡頭,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姜宥眼中的關切憐愛,她想了想,尚沒張口,卻聽姜宥又道:“爺自然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說來說去,你也是爲了大夫人和杜大人好,可是夫人,你可想過,要是這韓小姐真是杜飛鳶,而她又只有這不到一個月的陽壽的話,那這一個月,可是她最後的時日,也是她能同大夫人母女相認最後的機會了。”
“可是一個月後呢?”
姜宥道:“很多東西都是命數。爺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要善意的瞞下此事,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這麼做的同時,也剝奪了他們知道真相的機會。爺只是覺得,真的便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相或許殘酷,可是人們或許更願意去了解接受。”
宜兒愣了一下,有些猶疑不定的道:“爺是覺得我該將這事告訴大夫人?”
姜宥看着宜兒,輕輕的點了點頭。
宜兒面上也有些鬆動,覺得姜宥這話也有道理,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忽地想起了當日在青湘侯府明風樓,宜兒的身份被叫破的時候,李氏是何等的悲傷絕望,這般一想,她忽地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猛地接連搖頭道:“不,我不能,我不能讓大夫人再接二連三的經歷這般撕心的痛楚了,絕對不能,不能……”
姜宥見宜兒情緒有些激動,連忙一把將人抱進了懷裡,柔聲安慰道:“行行行,這事你想怎麼處理我們就怎麼處理,爺總依你就是。只是你得答應爺,凡事往開了想,這事情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若是那韓家小姐真有個萬一,也切不可胡思亂想去。”
宜兒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眼目下的事情,首當其衝自然是醫治韓小姐的病了,雖說鄭太醫斷了一個月的限期,可是正如姜宥所說,如今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只是夫婦二人這次回郡主府本是三日回門禮的,自不能在一直待在郡主府不回去,可是要照顧醫治韓家小姐,宜兒卻是有些不放心將人獨自留在郡主府的,但若說將人接去國公府,卻也是多有不便,宜兒不禁犯了難。
自然了,照姜宥的意思,只需在國公府裡隨便找個地方將人搬過去就是了,宜兒若是確實放心不下,索性將人帶回宜睿院去也不是什麼問題,宜兒卻想着她畢竟是新嫁婦,要是便帶個病人回府,終歸是不妥,思來想去,沒了主意,最後還是姜宥差了門板回府去稟了寧國公姜沛和華陽郡主,只說姜宥心喜金外橋這邊的景色,不顧宜兒要回府的建議,做了主,要在郡主府裡多住幾日再回國公府去。
這般夫婦二人就先在郡主府裡住了下來,姜宥怕別的下人在吃食上侍候得不夠精細,唯恐宜兒有些不習慣,還特意從國公府將伍兒接了回來。
那韓小姐卻是到第二日黃昏的時候才悠悠醒了一次,只是迷糊得厲害,話沒說上幾句,便又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又過了一日,午時的時候人才算是徹底的清醒了一些。
這人不善言辭,在面對宜兒的時候明顯的侷促不安,甚至是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她身子又弱,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血色,慘白得厲害,宜兒怕有些事情會刺激到她的情緒,是故沒有對她提韓老爹已經身故的事,就連她失身大出血的因由,宜兒也是一句都沒有問,只隨意的說了幾句話,就囑咐她安心養病,吩咐銀谷和幾個小丫頭細心侍候着,人便起了身。
韓小姐全名叫韓芳,她見宜兒要走,張了張口,顯然想問什麼,最後卻沒有問出來。宜兒知道她怕正是要問韓老爹的事,只是她的身體,想來是經不住這些的,遂只在心裡暗暗的嘆了口氣,什麼也沒有說,徑直出屋而去。
宜兒既然沒有開口,銀谷等人自然也不敢將韓老爹的事情說與韓芳的,宜兒覺得或許以眼下的情況,還是瞞着韓芳的比較好。
韓老爹溺水,韓芳失身,這些事情的原委宜兒都沒向韓芳打聽,到不是宜兒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而是此事姜宥已經插手了進來,宜兒相信,就是不從韓芳處入手,姜宥這邊也能將事情查過水落石出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日傍晚,消息便傳進了淺雲居。
卻原來京兆府下轄的柳紋門衙門裡有位推官名叫崔經略,偶爾有一次見了韓芳,便起心想將韓芳納進府裡爲妾。照理說,以韓家的門楣,韓芳能嫁給崔經略爲妾也是一種福分了,可是韓老爹知道韓芳的病,根本不宜嫁人,便一直沒有答應。
那晚韓芳病發,韓老爹爲她請醫問藥,誤了時辰上工,被董工曹辭了這份差事,韓老爹丟了這份差事就等於失了進項,以後哪裡還有銀錢爲韓芳治病?是故纔在金府街上苦苦哀求工曹董林,董林在最後才提醒他,可以試着去求一求崔經略。
韓老爹走投無路,只得去求了崔經略,這位實權在握的推官大人當即就應了韓老爹,並放了話下來可以出錢爲韓芳治病,只一點,前提就是要一頂軟轎將韓芳擡進推官府。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新婚夜,韓芳下身大出血,崔經略直呼晦氣,竟直接讓人將韓芳又擡了回去,韓老爹眼瞧着止不住血已奄奄一息的韓芳,哪裡忍得住?當晚就去推官府要找崔經略說個清楚,卻是這一出去,就再沒有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