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府,李氏就打發宜兒回東暖閣去歇息,申時未到的時候,徐嬤嬤竟親自過來了,說是伢婆領人進府了,李氏讓她也去看看。
宜兒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沒叫徐嬤嬤多等,就隨着她去了正院。
杜府此番進的人有些多,不過多是雜役和粗使的丫鬟嬤嬤,這些自然也用不着李氏和宜兒親自過問,能進正院來的,都是些十來歲的小丫頭,本是爲李氏和宜兒貼身侍候的,所以李氏才讓徐嬤嬤叫來了宜兒。
正院裡擺了兩張藤椅,李氏和宜兒落座之後,總共十五名小丫頭早已一字兒排開,個個都生得不錯,不說貌美,但全都清爽乾淨,宜兒一眼望過去,就有些恍神,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她侍候蔣菊芳的時候,只是那時她只是隨侍在蔣菊芳後面的小丫頭,而現在,她竟是已成了來挑選侍候自己的小丫頭的主子了,說起來她也真是幸運,回想過去,她也只能用幸運這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際遇。
李氏問宜兒的意見,宜兒便搖了搖頭,只說聽李氏的安排。
李氏便挑了人,一邊挑一邊同宜兒解釋,什麼這丫頭手上有薄繭,一看就知道是個勤快的,可以留下來,這一個看着就精靈,可是眼珠兒轉得過快,腦子太活了,不是什麼好的,而這一個又太老實了,眼神都有些木木的了,不過老實也有老實的好……
宜兒認真的聽,事實上與其說李氏是在給她解釋她爲何選這個不選那個,到不如說李氏是在教她如何選人!
人選出來了,十五個小丫頭李氏竟然一下子留下了十個。
伢婆眉開眼笑,正要領着餘下的五人離開,卻沒想有個小丫頭竟忽然衝了出來,一下子跪在了李氏和宜兒面前,一面朝着地面重重的磕頭,一面急切地道:“夫人小姐,求求你們,你們留下我吧,求求你們了,我什麼都能幹,我力氣可大了,求求你們了……”
這丫頭十二歲,身上的衣服破了個洞,不過還算乾淨,李氏沒有選她就是因爲她太瘦了,她身上的衣服本來就小,可是穿在她的身上卻還是鬆鬆垮垮的,要不是伢婆在一旁介紹說她已經滿了十二歲,李氏差點以爲她不過是八九歲的孩童!
在貴人面前如此大呼小叫,可是極其忌諱的事,那伢婆已經嚇白了臉,慌忙上前想要將小丫頭拉開,宜兒已經擺了擺手,制止了她,然後宜兒起了身,將那丫頭拉了起來,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丫頭本來已是孤注一擲,心裡忐忑不安,如今眼見宜兒語氣隨和,不覺大喜,連忙伸手胡亂的抹了抹臉上的淚痕,道:“奴婢叫茶花,不過奴婢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奴婢大膽,請小姐爲奴婢重新賜個名吧!”
自來大戶人家新進的奴僕,主子重新賜名也是常事,不過那也是進府之後,隨主子心情而定,如今這丫頭李氏本沒選上,她卻要宜兒賜名,宜兒不禁莞爾,道:“你到乖覺!”扭頭看向李氏又道,“孃親,這丫頭……”李氏笑道:“你既看上了,那就留吧。”
茶花欣喜萬分,慌忙又撲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謝恩!
人是選了,不過新進的僕隨自然不是立馬就能用的,統一由尤嬤嬤領了下去,按照以往的規矩,至少要調教半個月以上然後才能送到主子身邊侍候,不過眼下李氏和宜兒身邊都極度缺人,所以李氏發了話,只給了尤嬤嬤七天的時間,尤嬤嬤無奈,只能滿面愁容的去了。
晚上,杜子悟回來得早,一家三口圍在桌邊吃了晚飯。
從昨日進城,杜子悟就忙得不可開交,昨晚上回來的很晚,今早上又走得早,以致宜兒根本就沒見着人。剛剛吃飯的時候他也是面有愁容,一臉的困頓,宜兒不免有些擔心,飯後,她就親自去泡了盅舒神的菩提子花茶過來,雙手奉給杜子悟。
這茶宜兒以前就泡過,那時候蔣菊芳有失眠的症狀,喝了這茶以後,很有效果,所以宜兒便經常泡過她喝。
杜子悟端着茶碗喝了兩口,果覺心思稍緩,人便滿臉的熨貼,舒舒服服的靠在了寬大的藤椅之上。
李氏就打趣道:“老爺啊,看把你美得,以前妾也沒少給你搗弄各樣的茶葉,可也從來沒見老爺這副舒坦的模樣,你再這般下去啊,妾這心裡可有些小九九了啊!”
宜兒就笑着將另外一碗茶遞到李氏的手裡,道:“父親有,孃親當然也有!這茶最是緩神寧思,睡前喝一碗,有助睡眠。”
李氏這才笑道:“嗯,還是孃的乖鳶兒孝順!”
杜子悟搖了搖頭,道:“你說你一把年紀了,在女兒面前也沒個定型,也不怕人笑話?”
李氏瞪了杜子悟一眼,只還沒開口,宜兒已搶先道:“孃親才三十幾歲,算什麼一把年紀?父親晚上也沒見飲酒,怎到說起酒話來了?”
李氏噗嗤笑道:“他是沒喝酒,只不過是吃了我家鳶兒的茶醉的!”
杜子悟嘆了口氣,望了望這娘倆,不覺也是笑了。
宜兒見杜子悟心情似有好轉,這才道:“父親,可是政事上有什麼難處?鳶兒和孃親都是女子,也不懂什麼,不過父親若願意說,我們當個聽衆還是可以的!”
杜子悟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賑災的事宜,鳶兒也知道,早前很多村鎮都發了瘟疫,西直營管帶將軍魏翎就着人將逃難而來的難民全數隔離,此舉一開,各縣各鎮悉數仿效,以致無數百姓爲免隔離,不敢進城尋求官府救助,一時怨聲載道,餓死病死的不知凡幾。我們從京師一路下來,親眼目睹了民生疾苦,我本想着將隔離的百姓按不同的狀況分類處之,只是……”
宜兒想了想,道:“可是唐王殿下並不同意?”
杜子悟一怔,看向宜兒,眼中帶有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宜兒道:“父親是連州知府,又是皇上御筆欽點,連州一切政務當都在父親的管轄範圍之內,這時候能在政令上給父親掣肘的人,除了唐王,鳶兒再想不出其他的人來。唐王是欽差,總領北三州一切賑災事務,他若不同意,的確會非常棘手!”
杜子悟呆了一下,他沒想到宜兒在政事上竟如此敏銳,脫口道:“那以鳶兒看,這唐王殿下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宜兒搖頭,道:“唐王的意圖鳶兒猜不到,不過鳶兒覺得,唐王只怕對父親…並不信任,或者說嚴重點,是帶有敵意的!”
“從何見得?”
“如今大災未平,民心生怨,賑災事宜更是刻不容緩,這個時候,父親來北開上任,唐王相迎並不爲過,可是他卻聚齊了州縣一干官吏以及他自己的屬從全部出城恭迎,如此大的陣勢,外人看着榮光,可鳶兒私下裡卻是不安!”
杜子悟看着宜兒,忽然仰頭大笑,笑畢又有些遺憾的對李氏道:“可惜我家鳶兒如此聰慧,卻只是個女兒身!”
李氏道:“女兒怎麼了?女兒我才喜歡!”
杜子悟又道:“鳶兒說的沒錯。其實在皇上委任我爲連州知府之前,唐王曾上了摺子,舉薦文華閣參禮行走林俊義林大人爲連州知府的,只是皇上留中未發而已。這林俊義娶的便是威欽侯府的小姐,而唐王殿下的生母魏貴妃也是出自威欽侯府,這當中的關聯滿朝誰看不出來?可是後來皇上命了我爲連州知府,只怕唐王殿下因此而對我生敵意,也並不奇怪!”
宜兒呀然道:“唐王難道以爲是父親在皇上面前說了或是做了什麼,才使得那林大人的知府之位落了空?”
杜子悟道:“事已至此,不管我是不是做了什麼,都不重要,因爲什麼都已成定局,唐王殿下是不會去理會其中的原委,只會認定是我截了林俊義的糊!”
宜兒不禁道:“這唐王殿下,堂堂皇子,怎的在政事面前,如此只憑喜惡行事,不顧百姓死活,這豈不是是非輕重不分麼?”
杜子悟忙:“鳶兒慎言,唐王乃是皇子王爺,不可妄評!”
宜兒道:“可是父親,我在荒村的時候,親眼看着那些難民明明已經沒有丁點的口糧,卻也不願意去縣城求助,就是因爲官府不分青紅皁白將流民全部隔離,而據那些逃回來的人講,凡是被隔離的,基本上十去其九,能活下來一個已是很不容易了!向婆婆的兒子就是去了縣城再沒有回來,向婆婆和鈴兒,她們……”
李氏見宜兒憶起往事,泫然欲泣的模樣,心中憐惜,將她擁入懷中,安慰道:“都已經過去了,鳶兒,別在傷心了,這事情想必你父親會有辦法處理的,向婆婆和鈴兒的悲劇也不會再發生了!”
宜兒收了聲,怯怯的望向李氏,道:“是女兒不好,又惹得孃親爲女兒傷神了!”
杜子悟也道:“我們鳶兒心善,心裡繫着那些受苦的百姓,其實父親又何嘗沒有想過?鳶兒放心,父親會想辦法儘快的解決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