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明三年三月二十一,春分日。
昀都的春向來來得遲,春分到的時候各處的積雪纔剛剛消融,柳枝發了新芽,呈現出了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只是出門在外,雖裹了寒衣,依舊讓人有些禁不住寒意。
北出昀都,有四方山,山不高,但奇險,由來便被稱作昀都的北面屏障。
官道從四方山下鑿道而開,進而形成了一個極其險峻的峽口,官名四方口,俗稱死亡峽!死亡峽上車道狹窄,一面緊靠峭壁,一面卻面臨數十丈的深淵,行車於此,無論是趕車的還是坐車的無不膽戰心驚,如履薄冰!
死亡峽下,是從靈風山上積雪融化流下的沔昀河,途經昀都以後,從遼州三岔口併入橫貫整個大輝的通輝江!這死亡峽下面有一個村莊,因莊子裡多數人家都姓商,故名商家村,商家村口有一條小溪,溪流不急,不過水清澈綠淨,這裡有一個洗衣橋,村子裡的婦人經常帶着衣物過來盥洗!
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在洗衣橋對面的小河溝裡,來了一個垂釣的怪人,隔三差五的就會過來一坐就是半天的功夫,這人帶了一頂斗篷,遠遠的根本看不清面容,村裡的人有好奇心重的,也曾想靠過去看個究竟,只是剛過了洗衣橋,就會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兩個面無表情的少年攔了路,這攔路的少年言語還算客氣,只一點,想要再靠近那小河溝,免談!
村裡的人不知道垂釣者和這攔路的少年是什麼人,不過只看攔路少年的穿着打扮,他們便知道這些人非富既貴,絕對不是他們這些泥腿子農戶能夠招惹得起的!
至於這人爲何會選擇在這麼個不起眼的小河溝裡來垂釣,沒有人弄得清楚!
午後的時候,垂釣的人又來了,只是這次有些例外,不到一個時辰,小河溝邊就又來了兩個人。
來的當然不是商家村的農戶,凡這垂釣的人來了的時候,商家村的農戶根本就沒法靠近。來的兩個人不過都是十來歲的少年,錦衣華服,一看便知尊貴非凡。
楊銑望了望臉龐隱在斗篷下的姜宥,有些抱怨的道:“我說阿宥,昀都近郊有那麼多園子可以釣魚作耍,你幹嘛選這麼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躲清淨?還學人家垂釣,我說你會嗎?長這麼大,下河摸魚洗澡我到見你幹過,垂釣這麼高雅的行當,指不定還真不適應你這粗漢!”
姜宥沒有說話,擡頭看向對面的洗衣橋,腦子裡卻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當初在走馬山下那溪畔的情景,如果宜兒這會也在這裡的話,就會驚奇的發現這洗衣橋的精緻竟像極了走馬山下那條洗衣的小溪!
楊銑又道:“你說你從北漠回來都三個多月了,多少你也敷衍舅母一下,那些個名門閨秀,當真就一個也入不了你的眼?”
姜宥瞥了楊銑一眼,道:“聽說你那側妃臨產也就在這幾天了,你還有心思到處亂跑?”
楊銑沒好氣的道:“我不到處跑,難不成還守着她不成?女人生孩子我又幫不上忙,守在她身邊算個什麼事?”
姜宥皺眉道:“你既用轎子將人娶進了門,人家又懷了你的孩子,你這般說話,要叫別人如何想?”
“愛咋想咋想,我還得在意她的心思了?”楊銑吼了一句,又嘀咕道,“再說,又不是我想娶的!”
“不想娶你也娶了,你還要咋的?”
楊銑恨恨的盯了姜宥一眼,道:“我是沒想咋的,到是你,今天舅母又拉着我嘮叨了半天,在這般下去,我可是連你家的大門都不敢進了,今天你就給我一個準話吧,說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姜宥冷眼看了看楊銑,冷冷道:“我怎麼想的,你不知道?”
楊銑一呆,道:“都快三年了,阿宥,你真的還放不下?”
姜宥反問道:“才三年而已,我爲什麼要放下?再說,我又不是你,我忘不了。”
楊銑大怒,一把搶過了姜宥手裡的魚竿,用力的朝河溝裡扔了出去,大聲吼道:“你以爲我就忘了麼?我也忘不了,這輩子我都忘不了!你以爲我想放下來麼?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那正妃側妃都是母后選的人,父皇一紙詔書人都給我擡進府了,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阿宥,你告訴我,要是換了你,你會怎麼辦?”
姜宥好像看白癡一樣的盯着楊銑看,良久才淡淡的道:“要是我,我不娶!”
楊銑一呆,脫口道:“你說什麼?”
“不是我選的人,我不要!”
“可是那是父皇下的聖旨?”
“那又怎麼樣?”
楊銑身子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擊了一下,全身顫了一下,緊接着像從來不認識姜宥一般,看了半天才道:“那又怎麼樣?什麼叫那又怎麼樣?阿宥,難道你還敢抗旨不成?”
姜宥道:“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
楊銑狠狠的跺了跺腳,道:“行,你牛!沒人能按你的頭,行了吧?可是宜兒她…她已經不在了,你難道準備一輩子都這樣?”
姜宥眼中的殺氣一閃而過,一把揪住了楊銑的衣領,冷聲道:“誰說她不在了?阿銑我告訴你,一天沒找到人,你少在我面前說什麼生啊死的!”
楊銑一把拍開姜宥的手,大聲道:“阿宥你醒醒吧,我知道你比誰都清楚,別再自欺欺人了,你若真相信宜兒還活着,這兩年你怎麼會沒再繼續找下去?要是你真覺得還有希望,你又爲何會一聲不吭就逃到北漠,一待就是兩年?阿宥,我知道你難受,我也難受,可是宜兒是被衝下了虎跳峽,那是虎跳峽,我們都去看過了,你說,真的有人能衝下去還能活下來麼?”
“住口!”姜宥喝道,“你還好意思提虎跳峽,若不是你,她能被衝下虎跳峽麼?”
楊銑神情一黯,人不期然的後退了一步,許久方喃喃的道:“你說得對,都是我害了她,我多麼想那個被衝下去的人是我啊!如果可以,我多麼想拿我的命去換……”楊銑的話沒說完,因爲這個時候安和突然驚叫了一聲。
安和自小就跟在楊銑身邊,他精通武藝又擅長施毒解毒之術,拋開這些不談,能跟在楊銑身邊的人,處變不驚便是最最基本的能力,安和自然不會無緣無故的驚叫,所以這聲突兀的驚叫到把姜宥楊銑都嚇了一跳。
楊銑見安和盯着對面的死亡峽四方口出神,那神情活像是見了鬼一般,不由便罵道:“你活見鬼了?鬼哭狼嚎的。”
安和指着對面鑿在半山腰上四方口,尤自驚魂未定般顫着聲音道:“宜…宜兒姑娘……”
楊銑一腳將安和踹翻在地,道:“爺們說話,你插個什麼話?再說了,宜兒姑娘?宛茗郡主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安和現在哪裡還顧得楊銑的怒罵,只指着對面的四方口官道,道:“爺,奴才是說宜兒…宛茗郡主,宛茗郡主,剛就在對面那四方亭裡站着呢!”
這下楊銑和姜宥都是全身一震,急忙眺目望去,那四方亭就建在沔昀河上的懸崖絕壁之上,此時一縷斜輝照在亭頂之上,讓整個四方亭都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美輪美奐,只是美則美矣,亭中空空如野,哪裡有什麼人影?
楊銑正要發問,姜宥已經跳了起來,宛若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官道上,有一隊馬車,蜿蜒而行,浩浩蕩蕩,從四方口慢慢的駛過。
楊銑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照安和的眼力,看錯的機率很小,他既然叫出了聲,當不會只是見了貌似的人,必定是仔細辨認過確定了以後纔敢在這個時候出聲,如果宜兒剛纔真在四方亭裡的話,那麼這會,她必定是在那隊馬車裡面。
楊銑也跟着姜宥衝了出去,慌得後面的安和門板青瓦三個小廝連忙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四方口官道路窄難行,車隊走得很慢,姜宥等人趕得急,五人五騎,快馬加鞭,從九洞橋上繞過去,趕到四方驛站的時候,那車隊竟然還沒有駛出四方口。
楊銑本想就在四方驛站等一會,卻不料姜宥一引繮繩,縱馬當前,直接衝上了對面的小山丘,楊銑咬了咬牙,只得也跟了上去。
小山丘地勢不高,不過正對着四方口官道,站在上面,可以遠遠的看到一隊馬車緩緩的行了過來。
隔不多久,那車隊行近,姜宥楊銑幾人居高臨下,在人羣中四處尋找,只是再度讓幾人失望的是,那隨行的僕隨丫鬟當中,並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楊銑皺眉,道:“難道人在馬車裡?”回頭對安和道,“去看看這車隊是些什麼人!”
安和領命,正要走時,姜宥已淡淡的道:“何必那般麻煩?”話聲未落,已彎腰從地上拾起了一塊雞蛋大的石子。
楊銑一怔,道:“阿宥你要做什麼?這些人看樣子應該是官眷,能有這麼大排場的當也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你不要亂來!而且宜兒若真在馬車裡,你傷了人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