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兒臣認爲這戰女真必敗無疑!
十五萬對戰兩萬,還是遼國之精兵,勝負已分。”長春側殿裡,太子侃侃而談。
屋外細水滴答作響,秋日細雨綿綿不斷,遠處青瓦紅牆的閣樓城垛,也籠上乳白輕柔薄霧,秋寒已不知不覺間悄然襲來,就算在這皇宮大殿中,也能清晰感受到,四角已經放上暖和的碳爐。
側殿議事沒有上朝那麼嚴肅,人亦不多,不用都站着說話,各自分坐,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沒那麼拘謹,更偏向討論性質。
太子繼續說着......
“遼國這次可汗耶律術烈,外加南北兩院大王傾巢而出,集結的都是精銳之師,特別彰德軍節度使韓德讓及其所部也在!”太子說出此人名字之時,周圍安靜了一會兒,
李星洲好奇看着衆人反應,這韓德讓什麼人?心裡記下這名字。
“如此一來,遼國盡是精兵,遼軍戰力如何,我景國是最明白的,如此悍勇精銳之軍士,又數倍於敵,所以兒臣以爲女真人必敗無疑。”太子的話說得還算有些條理,讓在場好幾個大臣都默默點頭。
見衆人點頭,他眉毛上揚,嘴角翹起,眼尾露出魚尾紋,繼續說:“故而兒臣認爲此時我們當未雨綢繆,驅逐女真使者,與女真人斷絕來往!以免招惡遼國。
我朝今年雖取得南方大勝,可國庫也十去其六七,需養精蓄銳。
若這時遼國贏了女真,又因我們收留女真使者,興兵報復,大舉南下,於國於民都是不利。我景國自然不怕遼國,但也要看時候,如今正是新戰之後,疲敝之時,應儘量避免與遼國開戰。”
太子話音落下,羽承安拱手笑呵呵道:“太子爲國爲民,深謀遠慮,真是社稷之福啊。”
剎時間,也有三五人跟着誇讚,其中戶部使湯舟爲誇得最多最肉麻,要不是皇帝瞪他,他估計沒完了。
太子笑容滿面,拱手迴應:“哪裡哪裡,諸位大人謬讚。”
樞密副使溫道離也站起來誇讚太子兩句,然後說:“太子關於戰事之言實在一針見血,昨夜我們樞密院召集各房官員商議通宵,最終也覺得女真人贏不了此戰,太子卻有真知灼見,思慮深遠。”
太子嘴角翹得更高了,溫道離卻話鋒一轉:“話雖如此,臣等卻不贊同驅逐女真使!
因爲女真此戰就算敗,身後還有遼陽府,佔據東京道大片土地。
且女真使也說,他們與高麗交好,即便戰敗,也不至於全盤覆末。臣覺得大可交好女真,必要時資以錢糧,讓其在東面牽制騷擾遼國,如此一來,關北局勢定會大大緩和,我們也有機會北上收復前朝失地。”
他說出此話,也引來一部分人贊同。
羽承安趕忙站起來,語氣嚴厲三分:“臣不贊同溫大人之言!
聯女真固有好處,可若此舉招惡遼國,大軍南下該當如何?
再者女真本就反遼,若敗後依舊能東山再起,則不管我們聯合還是不聯合,它自會反遼,何須爲此畫蛇添足之舉而陷家國於危難之間!”
溫道離也拱拱手,隨即寸步不讓的反駁:“若遼人敢來便讓他來又如何,遼人也不是第一次南下了,有何可怕!
若不聯合女真,他們戰敗後孤立無援,心中懼怕投降遼人怎麼辦?豈不是又錯過一個大好時機,如此畏首畏尾,幽雲之地何時才能收回!如何對得開疆擴土的起列祖列宗!”
羽承安立即接話:“國家安固,百姓安居樂業,德行教化暢行,此爲國家興盛之根本!一味逞能好勝,跋扈亂武,好鬥失德,必會招致大禍臨頭!”
溫道離雖作爲樞密院二把手,脾氣比冢道虞好,此時也話趕話,脾氣上來了:“真是笑話!
強敵環伺,如飢渴虎狼,恨不能食我景國之肉以充飢,飲我社稷之血以解渴,何來安固,如何安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不除禍患,哪有家國安固!”
“你!匹夫之言,強詞奪理!”
“哼,迂腐之見,混淆視聽......”
兩人你斥一句,我駁一句,慢慢說得面紅耳赤,火藥味越來越濃,旁邊大臣看出情況不對,可也插不上話。
正位坐在四出頭官帽椅上的皇帝雙手擡手製止兩人爭吵。
李星洲坐在皇帝右手邊,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古人吵架真是有意思,就連溫道離一個樞密院武人,說起話來也是條理清晰,文辭了得。
羽承安更不用說,本就是副相,也是文人,說辭自然厲害。
他們兩人的觀點李星洲覺得都有道理,這次就是太子也看出點門道,他看出景國國庫不足以支撐再一次大規模戰爭了。
因爲安蘇府叛亂,雖然被他解決,可期間調度部隊十幾萬,即便大多數沒打硬仗,消耗的輜重,糧食,軍餉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再者最敗家的要數太子一下子葬送景國前後兩軍大小三百多艘戰船。
三百多艘戰船,那可是景國十幾年的積蓄,李星洲的王府如今也只有四艘大船而已,太子一下子送了三百艘......
對景國來說絕對是傷筋動骨的損失,因爲這些船不只是戰鬥用,還有很大一部分用於輸送輜重,糧食。
若以前與遼國交戰,補給可以走水路到江州,然後再北上,補給線大大縮短。
現在這麼多船沒了,北方若真打起大仗,後勤補給只能走陸路,難度會翻倍,消耗的錢財和人力也會翻倍。
不過太子也好,羽承安和溫道離也罷,他們的論述都是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那就是女真人會敗。
九成九的朝廷大臣,甚至民間都是這麼認爲的,女真必敗,兩萬餘人,對上遼國可汗親自率領的精銳部隊十五萬,不可能取勝。
李星洲心裡卻擔心不已......
就在他神遊天外之時,隱約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回頭,發現居然是身側的皇帝。
“這孩子,怎麼走神了,朕想聽你說說此事,你是我朝悍將,南方平賊也全然靠你,朕決得或許你有什麼獨到見解。”皇上對着他開口。
皇帝這麼說,衆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他身上,二府首腦,三司首官,三衙統帥,六部判部事......
李星洲見衆人全看着他,倒也不緊張,這種場面他見多了。
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總不能說我見過類似的歷史吧.....
他卻忘記,自己其實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這番從容在他看來沒什麼,在衆多大臣心裡,都忍不住高看,不愧是經歷大風大浪,立下赫赫戰功的皇孫。
李星洲想了一下,開口道:“我倒覺得此戰.....女真大概率能贏。”
這話一出,頓時小小的屋裡一片譁然。
隨即許多人都撫須笑出來,特別於他對座的太子更是直接開口:“皇侄怕是頭暈了,遼國精銳和你打的散兵遊勇可不同,都是以一當百的猛士,甲冑精良,弓刀齊備,從小開始培養。哪像那些亂賊,莊稼漢換身衣裳就上戰場,使的都是挖地的把式......”
太子這話又引起一陣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