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一下傻眼,老叔公這分明就是給自己塞人嘛,徐晨是拖油瓶不說,還要硬塞幾個年輕族人,這麼下去,他徐解元豈不是成了職業介紹所?
可是驚愕歸驚愕,徐謙卻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此去京師山長水遠,若是身邊沒有人照應,徐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還真有些頭皮發麻。而僱來的人總是未必牢靠,自己人確實用得省心。
徐謙打定主意,便滿口應承下來,道:“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他們去了京師能不能搏個前程,我不能保證,最後終究還是要看他們自己。有些話要說在前頭,不能讓他們存什麼癡心妄想,以爲只要攀附在我身上就能如何如何,我能力所及的幫助他們,可是也要他們有遠在異鄉吃些苦頭的準備。”
老叔公對徐謙的‘醜話’倒是不以爲意,在他看來,只要徐謙點了頭便可,連忙笑呵呵地道:“好,這話我會和他們說,你放心便是,他們不敢勞煩你,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他們,沿途的花銷,族裡也能湊出錢來,總是不會讓你爲難,你出門在外,有人跟着,我也好放心。”
好好安撫了徐謙,隨即老叔公就去把族裡幾個閒漢叫了來,無非就是告訴他們不可沿途滋事,遇事要詢問徐謙意見之類,這些人一個個喜滋滋地應了。
其實上次的時候,徐昌就帶走了徐寒和徐勇,現在人家修書回來,徐昌高升錦衣衛百戶,而這二人也從幫閒轉了正,如今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校尉軍官,最正宗的天子親軍。那些一時沒有下定決心去京師的族人早就眼紅耳熱了,現在徐謙又要入京,況且又中瞭解元,跟着他吃香喝辣雖然未必有,至少能尋個差事。
住了幾天後,徐謙便啓程先回杭州了,來時風風光光,去時自然不能寒磣,附近的鄉老紛紛來相送。大家少不得備上幾分‘薄禮’,而徐晨和徐謙同轎,他是個小孩子,倒也不擠佔空間,除此之外。還有徐杉、徐福、徐祿三人跟在後頭,他們沒有馬車坐,因此只能步行,各自都背了包袱和禮物,便尾隨着轎子啓程。
回到縣城老家,徐謙聯絡了王公公和漕府的那位周都司,約定四天之後登船入京。趁着這有限的時間,自然要安排一下報館的事宜。
趙夢婷聽到徐謙要進京,面上雖然坦然,心裡卻未必如此。不過趙夢婷這些日子都在打理報館裡的事,性子變得更加沉穩,而與徐謙似是也有了種說不清的默契,像是彼此不用多說。心裡就讀懂對方的心思,而且報館的生意遲早是要拓展去京師。遲早還要去京師與徐謙碰頭,所以只是囑咐徐謙沿途小心,並沒有表露出其他來。
臨近出發的時候,徐謙必須去餘姚一趟,這一次也懶得僱轎子了,怕耽誤時間,直接去僱了幾匹馬,帶着徐福、徐祿、徐杉三人上路。
一直到餘姚縣,其實也不必問路,縣裡最大的宅邸必定是謝家的,他走到門前,遞了名刺,門子見上頭寫門生徐謙拜謁恩府的字樣,立即明白了徐謙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直接請徐謙到小廳裡喝茶,另一邊通報去了。
過不了多久,謝遷那邊有請,徐謙連忙過去,此時的謝遷容光煥發,打起精神打量徐謙,隨即微笑道:“便是老夫雖中過狀元,可是鄉試之中未發揮正常,與解元失之交臂,想不到老夫的門生弟子竟有這樣的運數。”
解元雖然及不上狀元,可是對於謝遷這樣的人來說,只怕不能連中三元確實是抱憾終身的事,大明朝能連中大三元者不過二人,浙江省出了一個,那便是鼎鼎有名的商輅,從某種意義來說,謝遷的出身是比商輅差一些,況且二人都曾入閣做過學士,謝遷在官場上的名聲雖然高一些,比起那善乏可陳的商輅來說可謂政績卓著。可偏偏因爲出身,卻總是比商輅低了一些,謝遷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而如今徐謙已連中小三元,現在又得了解元,雖然未必能連奪會員、狀元人成爲徐六首,可畢竟還有希望,因此謝遷發出如此感慨,意思無非是年輕真好,若是上天再給他一次像徐謙的機會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徐謙聽到謝遷的唏噓,只能裝聾作啞,老人家嘛,天天會回想自己的一生,發現這裡有了遺憾,那裡又做鑄了什麼錯誤,這都是在所難免。
徐謙顧左右言他道:“恩師,學生此來,是打算告別的,明日之後,學生就要入京,只怕再不能向恩師請教了。”
“入京?”謝遷挑挑眉,狐疑地看了徐謙一眼,道:“你要入京卻也是好事,早點把握京師的動向也好,在這杭州,處廟堂太遠了,去了京師纔有你發揮的餘地。不過京師龍蛇混雜,卻不是杭州,那兒絕不是胡鬧的地方,一個閃失就可能要萬劫不復,你的性子註定了要嘛大起,要嘛大落,總之一切小心,爲人處事得像趕夜路一樣,要瞻前顧後,看了前面,就要看後面,凡事要想清楚再做決斷,冒冒失失固然是壯舉,可對你自己未必是好事。罷罷……既是臨別,老夫也就不說這些喪氣的話了,你現在春風得意,想來也不願意聽我這老頭兒的念念叨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人生的滋味需你自己感悟。”
他隨即又微笑着道:“只是到了京師要及時修書聯絡,京師裡有什麼風吹草動,若是有什麼想不明白的,也可修書來問老夫,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既然收了你入門牆,老夫的榮辱早已與你息息相關,你好自爲之吧。”
徐謙滿是感激地道:“其實學生拜入師門,是因爲……”
到了臨別的時候,徐謙突然覺得自己的良心發現,總覺得事到如今,也該說幾句真心話纔是。
誰知這時候,謝遷卻是打斷他道:“是因爲你利用老夫是嗎?你不必往心裡去,其實老夫又何嘗不是利用你?世上的事本就如此,你我初識的時候並無什麼感情,若非相互利用,又怎麼會結下這師生情誼?一日爲師,終生爲父,事到如今,你我雖無父子之實,卻是有了師生之情,從前的事又何必記在心裡。”
徐謙突然發現自己又有了一個心靈導師,不禁心裡舒服了許多,笑道:“是,是……”
謝遷道:“是了,你這一趟去京師,便替爲師帶一封書信轉交你師兄罷,你且稍侯,待會我寫給你。”
謝遷所說的師兄,便是謝遷的兒子謝丕,這傢伙雖然不及老爺子,可好歹也是進士,如今忝爲翰林編修。
徐謙見謝遷讓自己代書信去,心念不由一動,謝家又不是普通人家,傳遞書信還需要別人代勞?而恩師這麼做,莫非是想叫我去了京師之後正好去見見這位師兄嗎?
在謝府呆了幾個時辰,帶着謝遷的家書,徐謙連夜趕回杭州,草草住了一夜,漕府衙門便已經來了人,請他午時去登船,否則過期又要另行安排。
坐漕船入京好處多多,畢竟沿途沒有關卡,而且速度也快,等一路到了北通州,距離京師不過百里之遙,既便捷又省心,而且船上的伙食也是現成,不必另做。
徐謙不敢耽誤時間,匆匆拜別了前來送行的親友,飛快地趕去碼頭,登船之後便入艙中歇息。
徐晨有些暈船,一上船便臉色不好,徐謙讓徐福幾個對他沿途照料,做起甩手掌櫃。
漕船漸漸離開棧橋,順着運河,朝北而行。到了傍晚的時候,船上的一名漕軍武官親自端了酒食來,對徐謙恭恭敬敬地道:“徐解元,這船上的飯菜粗糙,未必合你的胃口,請將就一些罷,等在沿途停泊的時候,卑下命人到岸上採買一些酒菜,省得照顧不周。”
徐謙微微一笑道:“將軍客氣,其實我也是貧賤出身,這樣的飯菜已是足夠了,不用多費周折。”
這武官點點頭,道:“周都司說了,不可怠慢徐解元,徐解元若是有什麼吩咐,直接吩咐便是,我就住在隔壁艙房。”
徐謙心裡不由感嘆,果然是有功名才靠得住,有解元這頭銜在手,雖然在京師未必吃得開,可是在這浙江一畝三分地,卻是足以橫着走了。
此時他不免又想,前幾日修的一封書信不知父親收到了沒有,也不知老爺子現在在京師混得如何了,他是錦衣衛百戶,想來應該能照顧我吃喝吧,不過且不想這麼多,一切到了京師才能揭曉。
想到不日就要抵達京師,徐謙心裡充滿了期待,那兒不只是整個大明朝的中心,更是自己的前程所在,更不必說,在那裡還有個不知如何風生水起的父親。
想着,想着,徐謙已經和衣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