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些議論,謝詔只是莞爾一笑,彷彿自己和徐謙並無任何關係,他靜靜坐着,一聲不吭。
在他看來,徐謙畢竟是個小人物,就算是如今有了功名在身,聲名鵲起,可是對謝家這樣經營了上百年人脈和底蘊的家族來說,卻還是差得太遠。
若是在杭州倒也罷了,可是現在在京師,卻是完全不同了,杭州只是謝家的祖籍之地,可是京師卻是謝家的老巢,到了這裡,謝家是主場,徐謙想要和自己爭寵,那也是不容易的事。
謝詔如今安排妥當,自然是信心滿滿,過了片刻,一個太監急匆匆地過來,佇立在樓中,扯起嗓子:“昭聖慈壽皇太后、安嫺皇太后駕到!”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不禁打起精神,紛紛站起來,謝詔心中大喜,他怕就怕徐謙及時趕來,若是趕在皇太后大駕之前趕到,父親處心積慮的佈置就白費了功夫,而現在兩宮太后已經到了,還沒有見到徐謙蹤影,單單這怠慢之罪怕是少不了了。
正在這時,有許多儀衛打頭,緊接着便是女官進來,再之後是兩宮的隨侍太監,最後兩宮太后在太監的攙扶下,鳳冠吉服,帶着說不盡的雍容華貴踏進樓中。
士人們不敢直視,紛紛拜倒在地,一起道:“娘娘聖安。”
兩宮太后步入樓中的鳳榻,一左一右坐下,隨即帷幔放下,整個寶相閣被這帷幔一分爲二,坐在左側的,自是昭聖慈壽張太后,她顯得年長一些,卻也是保養姣好,膚色白皙。此時端莊垂坐,給人一種菩薩一般的鄭重,使人心懷敬意,又不敢過份親近。
右側的王太后較爲嬌媚。儀態上卻是不及張太后,不過在這鳳冠襯托之下,也自有一番威勢。
兩位太后吟吟笑着對視,並不像外間傳言一樣在心懷什麼芥蒂。隨即聽到張太后的聲音道:“都起來罷,你們是天之驕子,亦是我朝未來的文曲棟樑,地上冰涼。身體髮膚受之於爾等父母,切記愛惜。”
衆人彷彿聽到妙曼仙音,一字一句都令他們渾身通泰。於是紛紛站起來。
王太后莞爾一笑。道:“是了,張娘娘說的不錯,你們不要拘謹,請你們入宮召問,既是皇帝的主意,也是哀家和張娘娘的心思,常言說。江山代有人才出,哀家和張娘娘素聞浙江乃是文風鼎盛之地,騷人墨客多如繁星,因此便想見識見識,怎麼,人都來齊了嗎?”
與張太后比較起來,這位王太后雖然也有威儀,說話動聽,可總是讓人感覺缺少了點什麼。
不過誰敢在這個問題上計較?王太后刻意發問,其實並非有心,一時脫口而出而已,並不是想到人會來不齊,畢竟宮中召見,從不曾有過臣下怠慢的事,便是內閣大佬,宮中一道口諭也就召之即來了,天大的事也得暫且放下,更不論這些暫時只有功名的讀書人了。
樓中先是鴉雀無聲,顯然大家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謝詔見狀,趁機道:“稟娘娘,浙江解元徐謙至今未到,卻不知是被何事耽擱了。”
這一句話道出來,張太后和王太后瞬時愕然。
這倒是由不得他們不愕然,因爲這種事前所未有,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人連這種場合都敢姍姍來遲。
張太后秀眉蹙起,閃露出了幾分不悅。不過她的性子素來端莊,雖是不悅,卻也只是一剎那的功夫。
只是王太后卻不同了,王太后最是敏感,畢竟他從王太后晉爲皇太后,和嘉靖一樣,都是多疑的性子,認爲別人瞧不起她,又或者並沒有把她這個太后放在眼裡。這就如某個暴發戶,總是衝動易怒一樣,這並非是說他們本心就壞,天生就缺乏涵養,而在於他們缺少認同,人的地位急劇提升,則不免心虛,非得體現一下自己的優越不可。
王太后冷冷地道:“好大的架子,莫非連哀家都請不動他嗎?浙江雖有棟樑,可是這狂生卻也不少哪。”
士人們見王太后有鳳顏大怒的跡象,都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唯有謝詔心中暗喜,連忙假惺惺地道:“或許他真有什麼事耽擱了,娘娘若是不信,待會等他到時,問一問即可。”
他故意這樣說,其實卻是摸透了王太后的脾氣,要知道王太后這樣的人,本來就因爲徐謙不尊重她而生氣,此時謝詔一副爲徐謙辯護的姿態,自然讓王太后生出了厭惡和逆反的心理,王太后沒有多想便道:“有什麼好問的?天大的事和哀家也無干系!”
三言兩句之間,謝詔已經佔盡了上風,他故意激着王太后撂下這句話,便是希望待會徐謙來時,便是想要解釋也不成了,而且也已經引起了兩宮太后足夠的反感,到時姓徐的莫說給他下絆子,現在兩宮太后對他深痛惡絕,自身都已難保了,會不會被驅逐出去都是兩說。
張太后這時不由莞爾笑道:“好啦,好啦,既然有人姍姍遲來,那麼也就不等他了,此次邀你們來,便是來見見面,隨意說些家裡長短,你們切莫恥笑我們,哀家和王娘娘雖然貴爲太后,可終究是婦人,頭髮長見識短,比不得你們。”
張太后一番打圓場的話卻是讓王太后醒悟過來,堂堂太后,確實不該在這種事上糾纏太多,她便抿嘴輕笑道:“是啊,哀家就喜歡聽你們這些年輕人說一說新奇的趣聞,是了,哪一個是謝詔?請出來見一見吧,哀家久聞謝公子端莊得體,是有名的才子,今日既有這機緣,自然要見一見纔好。”
人家召這麼多人入宮,本來就只是想見謝詔的,謝詔十年前雖然曾入過宮,不過那時候他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因此張太后也不太記得,至於王太后從前遠在安陸,那就更不必說了。
聽到王太后問話,謝詔連忙站起來,長身作揖道:“學生謝詔,見過娘娘。”
張太后和王太后的目光都不禁朝謝詔看過去。
她們原本滿懷期待,畢竟外間都曾說這位謝公子風流瀟灑,才華出衆,因此進了這樓之後,目光便在那些相貌不錯的士子身上打量,心裡暗暗猜測,謝詔到底是哪個俊傑。
只是現在真正的謝詔站了出來,卻是令兩宮太后都不禁大失所望。
這傢伙不但相貌平平,而且還是個禿子。
須知在這個時代,男人都是束髮,因此若是禿頂嚴重之人便顯得格外的醒目,倒不像後世短髮那樣能尋到辦法儘量遮掩。
且不論其他,單單這禿頂,只怕就足以讓張太后和王太后心裡覺得不滿了。
她們此時心裡想些什麼,別人未必知曉,可是謝詔卻是看出了端倪,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缺陷,不過他倒是不怕,畢竟外間早已流傳出消息,自己便是預備的駙馬,而且朝廷百官對自己的出身和品性都頗爲認可,自己雖有缺陷,只要表現不俗,想來還不至於讓兩宮太后食言而肥。
眼下能不能打動太后,就此一舉了,想到公主下嫁關係着家族榮辱,謝詔不敢怠慢,連忙道:“學生此次進宮,特意爲兩位太后備下了禮物,請兩位太后笑納。”
“哦?”張太后雖然失望,此時見謝詔彬彬有禮,對謝詔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她並沒有想到召這些士人入宮還會有禮物送來,於是笑道:“宮中還未賞賜,你們卻來送禮了,這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爲宮裡勒索你們的財貨呢,不過禮多人不怪,你既有心,那麼拿來看看吧。”
前頭半截自然只是玩笑話,後頭半句語氣溫和了許多,顯然是覺得謝詔有心,頗爲欣賞。
便是對謝詔外形很是厭惡的張太后此時也不由有些改觀了,只是她沒有吭聲。
正在這時,外有卻有太監道:“浙江解元徐謙求見。”
聽到徐謙來了,這些甘做綠葉的士人們不由又打起了精神,文人相輕嘛,姓徐的小子實在太膽大,因此不少人免不了懷着看熱鬧的心思。
謝詔的嘴角不由掠過一絲冷笑,此時他巴不得徐謙這時候出現,倒是想看看,徐謙能如何金蟬脫殼。
寶相樓裡的美好氣氛也就自此打破,張太后微微蹙眉,顯得有些怫然不悅,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你倒是來了,便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氣,這姓徐的,未免也太不懂規矩了。
張太后這樣想,王太后就更不必說了,她的心眼可未必比張太后好,反而對於別人的怠慢最是耿耿於懷,她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慢吞吞地道:“叫進來吧。”
過不了多久,徐謙便進了樓來。
雖然這傢伙做出的事有點討厭,不過等他進來,和謝詔一比,卻實在是醒目得多,畢竟一個相貌醜惡,一個相貌俊秀,賣相這東西對男人來說不重要,對女人卻是重要得緊,至少這傢伙在這個時候給張太后和王太后的印象頓時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