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謙現在考量的問題是怎麼在這場風暴之中牟取好處。
徐翰林眯着眼,心裡在琢磨着自己的定位,首先,他和毛紀是勢同水火,不可能有言和的可能,而楊廷和呢?
楊廷和這個人太專斷,從某種意義來說,這樣的人確實是經國治世之才,可越是這樣的人就越是專權,容不得別人動搖他的威嚴。
若是這個時候自己……
想到這裡,徐謙心思一轉,他孃的,姓毛的不是惹我嗎?今日索性火上添油,不整一整你,你還不知道徐老爺有幾隻眼了。
其實大多數人心裡再恨某人無非是在心裡腹誹,或是在腦中意淫一番罷了,心裡將此人碎屍萬段,見了面卻還得笑臉相迎。
而徐謙則是說到做到,既然大家是敵人,那麼徐謙也不會客氣,管你是誰,但凡有機會少不了要過河拆橋、落井下石。
徐謙想了想,已經有了主意,隨即一聲冷笑,便揹着手,旁若無人地往內閣方向去,到了內閣值房外頭,他故意在外頭磨蹭,恰好有一個書吏出來,笑呵呵地向徐謙打招呼:“徐編撰好。”
自從有了王司吏的事,內閣上下的書吏都對徐謙很客氣,人就是如此,你若是嫩生生,人家就敢欺到你的頭上,你若是時不時煽幾巴掌出去,這人緣反而就好了。
當然,扇巴掌也是需要有技巧的,見人就扇那是傻子,屬於腦子缺根筋的範疇。
徐謙處置王司吏的事就很有藝術性。徐謙朝這書吏頜首點了點頭,道:“怎麼。張書吏要出門?”
張書吏笑呵呵地道:“是的,去通政司送一封公文。徐編撰來內閣值房可是要見楊公嗎?”。
徐謙卻是微微一笑。道:“這倒不是,是毛學士有請,卻不知是因爲發生了什麼事。”
張書吏呆住了,此時徐謙已經呵呵笑着進了內閣的辦公值房,張書吏不可思議地看着徐謙的背影,這徐謙和毛學士的關係誰不知道?這個時候,毛紀請徐謙去說話是爲了什麼?
以毛紀的性子,既然已經恨透了徐謙,就算是有案牘上的往來。那也是派個人去知會也就是了,又爲什麼把人請去?這裡頭莫非有什麼蹊蹺不成?
張書吏越想越是一頭霧水,左右張望一眼,急匆匆地往楊廷和的值房去了。
卻說徐謙到了毛紀的值房外頭,讓人通報一聲,毛紀在裡頭聽了也是一頭霧水,這徐謙和他算是死敵,這個時候來見自己做什麼?
若是在以往,毛紀必定會將徐謙掃地出門。可是這幾日卻是不同,毛紀一直心神不寧,此次整垮了蔣冕,非但沒有讓他好受。反而讓毛紀意識到,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楊廷和是個專斷的人。什麼事都是自己拿主意,自己這個內閣學士反而成了他的下手。以前蔣冕在的時候,他倒是不覺得。那時候他專心對付蔣冕,只想着能巴結住楊首輔,可是蔣冕走了,他表面上好像成了勝利者,可是真正一琢磨,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勝利者永遠是楊廷和,自己不過是個看客,因爲無論蔣冕跨不跨,他都是個紙糊的學士,一點份量都沒有。
而楊廷和決議讓楊一清入閣更是讓毛紀大驚失色,同時也更加意識到了這一點,楊一清能力比自己強,資歷比自己更老,再加上是楊廷和舉薦,顯然二人密不可分,毛紀早就聽說正德朝的時候,楊廷和和楊一清之間的關係就是極好,世人都說他們是二楊,一個擅文,一個擅武,楊廷和在文事上很有一手,甚至水平隱隱超過劉健,可是楊一清曾經在邊鎮任職,對兵事瞭若指掌,他曾三次總制軍務,主管三邊防務,使邊境安定,許多人將他比作是大明朝的郭子儀。
一個這樣的人入閣,那他毛紀成了什麼?現在戶部尚書的委任還沒有下來,他毛紀還不是次輔,一旦楊一清入閣,只怕這次輔就輪不到他毛紀頭上了。
毛紀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結果卻是給別人做了嫁衣,甚至可以說,若是放任楊一清入閣,他的地位甚至還不如蔣冕在內閣的時候,到時有什麼事,還不都是二楊商量,他毛紀什麼都不是?
既然如此,就只能鋌而走險了,那上書彈劾楊一清的言官是毛紀授意的,他的意圖很明確,絕不能讓楊一清入閣。至於楊廷和,他倒也有自己的算計,現在蔣冕剛剛垮臺,想來楊廷和就算知道這是自己暗中佈局,怕也不會急着對付自己,最多心裡留個疙瘩罷了,等風頭過去,自己再去向楊廷和示好就是,內閣大臣之間鬧點矛盾不算什麼,只要自己態度誠懇,再對他馬首是瞻一些,想來楊廷和還不至於對自己下什麼重手。
事情是做下來了,主意也是已經打了,可是毛紀仍然有些不安,從本心上,他對楊廷和有一種很深的戒備,正是和楊廷和走得太近,所以毛紀才更加深知這位首輔大人的手段。
這幾日他心裡很是不安寧,可是現在,徐謙找上門來了。
徐謙上門,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是來示好?還是帶着什麼目的?
若是示好,毛紀揮揮手就可以打發走這廝,在毛紀看來,徐謙得罪了他還想來修好,你以爲你是誰?
毛紀擔心的是,這個傢伙帶着什麼目的,又或者是什麼人授意他來見自己。假若當真如此,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若是不見的話,對自己未必有利。
既然如此,那麼就不妨見一見吧。
他喝了一口茶,眼眸掠過一絲冷色,慢悠悠地道:“請進來說話。”他說請的時候,口裡透着一股陰陽怪氣的意味。
徐謙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向毛紀行禮,道:“下官徐謙,見過大人。”
“請坐。”毛紀上下打量他,見徐謙態度誠懇,心裡卻是冷笑。
徐謙卻不肯坐,卻是執拗地道:“下官不敢坐。”
毛紀面色冷下來,道:“爲何不敢?你平時不是很大膽的嗎?”。
徐謙苦笑道:“其實下官前來爲的就是這個事,下官從前確實是大膽了一些,平時的言行,可能觸怒了大人,尤其是王司吏那件事,當時下官並不知道王司吏乃是大人的人,是以……哎……不知者不罪,還請大人不要見怪,是了,還有平倭的那件事,大人反對平倭,自然有大人的道理,下官一介編撰卻是和大人打擂臺,哎……下官現在想來,實在是汗顏得很,大人……下官是來道歉的,還請大人將此前種種的不快都不要放在心上。”
這一番話很是誠懇。毛紀算是聽明白了,徐謙還真是來認錯的,不但是來認錯,還想修好。
哼!人都得罪了,現在才知道怕,真以爲巴結到了皇帝就可以頂撞內閣學士,現在後知後覺,想憑几句話就可以把從前的過節抹了?若是有這麼容易,那麼老夫丟的面子還能撿回來嗎?
毛紀在心裡冷哼着,用手端起了茶盞,見徐謙巴巴地看着自己,嘴角卻是露出了一絲冷笑,慢悠悠地吹着茶盞裡的茶沫,輕輕吹了一口,風淡雲清地道:“徐編撰說的話,老夫有點不明白,徐編撰什麼時候得罪了老夫,老夫怎的不知道?你我同朝爲官,又哪裡有什麼過節?你的意思莫非是說老夫沒有肚量,會藉故針對於你嗎?”。
這番話很不客氣,若是用市井裡的話來翻譯其實也很簡單: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讓老夫對你有什麼過節!
徐謙立即露出失望之色,道:“大人有話好說,學生年紀尚輕,許多事都不懂,這人情世故……”
毛紀揮揮手,冷冷地道:“你懂不懂和老夫何干,你這編撰真是可笑,老夫公務繁忙,哪有時間和你囉嗦,你若只是跑來和老夫說這些,那麼老夫只好送客了。”
送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按說徐謙這個時候該要滾蛋不可了,其實毛紀此時心裡也很痛快,平時這徐謙牛氣哄哄,仗着有宮裡聖眷,又中了個六首,說話很是不客氣。現在如何,還不是乖乖的認栽?現在求上門來,自己狠狠的一罵,真是比吃了蜜糖還舒服。
徐謙長吁短嘆,道:“下官是驚擾了大人,還請大人勿怪,是了,下官前來還有一件事,是事關楊一清楊大人的,大人也知道,家父在錦衣衛中公幹,昨個兒聽說有人彈劾楊一清,不過御使風聞奏事畢竟沒有證據,大人,下官倒是可以託家父弄些證據,只要大人一句話,保準這楊一清吃不了兜着走。”
他話音剛落,毛紀的臉色驟然變了,手裡端着的茶盞有點吃力不穩,差點沒砸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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