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校尉明火執仗的出來,放肆的在天津的街道上穿過。
跟在後頭,是一隊騎着高頭大馬的騎士,俱都是麒麟官服,擁簇着一個六品武官的少年,少年身邊的人就不太雅觀了,一張臉被打成了豬頭,偏偏他還套着一件新衣,身上的衣衫和飽受蹂躪的臉對比分明,倒像是城隍廟裡的黑臉判官,可惜這判官顯然是臉腫版。
天津衛多是販夫走卒,因爲是轉運中心,所以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這種人最是敏感,全然沒有老實佃戶們那般任勞任怨的覺悟,反而最喜歡圍觀看熱鬧。此時衆人覺得新鮮,雖然緹騎出沒,肯定沒什麼好事,可是一次性出動這麼多緹騎,卻是前所未見。
在這天津地面上,有一隊二十人的緹騎招搖過市,那就是很了不得的事了,畢竟這城裡沒有錦衣衛解決不了的事,便是捉拿亂黨,二十餘人也夠了。
像今日這樣傾巢而出的時候,畢竟是少數。
衆人議論紛紛,一時衆說紛紜,什麼樣的版本都有,可是這時,這一隊人馬已是絕塵而去。
及至指揮使衙門,天津指揮使司下轄六個千戶所,規模比之尋常的指揮使司要龐大一倍有餘,蓋因爲這裡乃是重鎮,不但擔負禁海重任,更負責京師門戶安全。
衙門附近便是偌大營房,連成一片,校場上殺氣騰騰,無數軍卒擂鼓會會操,倒是有幾分模樣。
而此時,百來個錦衣校尉卻是將指揮使司圍住。門口的門丁見是錦衣衛,倒是不敢輕舉妄動,乖乖上前,問道:“不知出了什麼事?”
當先一個錦衣衛倒是足夠囂張。揚起手便甩了這門丁一巴掌,呵道:“閃開,侍讀大人駕到。”
門丁遭了無妄之災,遇到這個氣勢。卻更不敢造次,乖乖道:“能否通稟指揮使大人?”
徐謙已經翻身下馬,帶着鄧健和一干武英殿校尉人等到了門前,徐謙淡淡道:“不必了,我們這便進去。”
他當先走進去,接着一干校尉呼啦啦的尾隨其後,大明朝的衙門制式都差不多,一葉知秋,徐謙浸淫官場也近兩年。自然曉得辦公的大堂在哪裡。
進入大堂。大喝一聲:“把本地指揮請來。”
說罷。已是毫不猶豫的坐在了首位上。
鄧健在旁侍立,心裡不由贊同,果真是出息了。這氣勢,直追當年的王公公啊。王公公當年何等風光,恨不得鄧健也割了那東西索性做太監拉倒。
現在鄧健看徐謙,便想到了王公公,心裡嘖嘖稱歎,腰桿子又不禁直了不少。
卻說本地指揮洪寬本在後衙養神,誰曉得有人連滾帶爬來稟告,道:“有欽差天使到了。”
洪寬不明就裡,怒罵道:“欽差天使,這時候有個屁的欽差天使?”
來人卻是道:“這卻不知,總之確實是京師來的人,已經到大堂了。”
洪寬咒罵幾句,隨即穿了官衣,匆匆趕到大堂,見這裡竟是衛戍森嚴,多了許多錦衣衛武官,洪寬不禁皺眉,待進了大堂,才發現有人雀佔鳩巢,穩穩的坐在本該屬於他的位置上。
偏偏坐在他位置上的人,竟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穿着的,也不過是一件六品官服,更詭異的是,侍立兩旁的校尉,卻都是五品武官的麒麟服,倒像是這麒麟服不要錢一樣,人手一份。
洪寬接下來,看到了鄧健,他眯着眼睛,卻也不行禮,只是坦然道:“這裡是指揮衙門,不知你們是誰。”
陸炳站出來,道:“翰林院侍讀徐謙徐大人。”
侍讀二字,倒是有些作用,好歹是翰林官,一般像洪寬這樣的人會給面子,可是給面子是一回事,你也不能這樣囂張是不是,他冷冷一笑,道:“失敬失敬,不過……大人似乎坐錯位置了。”
指揮乃是三品,文官再如何了不得,總不能品級相差如此巨大,還讓他洪指揮在乾站着吧?難道以後洪寬見到了知府衙門的推官,也要乖乖行禮,侍立一旁嗎?國朝……還沒有這樣的規矩。
況且他是地頭蛇,徐謙雖是從京師來,可是京師來的又怎麼樣?
徐謙淡淡一笑:“那麼大人認爲,本官該坐哪裡?”
洪寬看眼前這個傢伙很不順眼,一步步走到首位前,道:“大人不妨坐在下首吧,你原來是客,老夫既是主人,自該款待於你。”
他這是先兵後禮,先是出言威脅,讓這傢伙滾蛋,然後再給他點面子,殷勤款待下也沒什麼不可。
徐謙嘆了口氣,道:“哦?可是我沒有陪坐的習慣。尤其是一羣目無法紀的亂臣賊子陪坐。”
洪寬的臉色驟然變了,你在罵誰?
他氣的發抖,已是到了徐謙身前,正要讓他滾蛋。
好歹也是指揮,倒也不怕這些錦衣衛,錦衣衛還沒本事想怎麼拿捏就拿捏他,況且他洪寬也不是輕易招惹的人,上頭沒有關係,能在天津這種距離京師不過幾尺之遙的地方做官嗎?
滾字還未出口,徐謙卻站了起來,洪寬臉色才緩和了一些,心裡冷笑,方纔如此硬氣,現在還不是乖乖就範。
誰曉得這個時候,徐謙朝他冷笑,道:“你可是洪寬,天津衛指揮使?”
洪寬道:“正是本官。”
徐謙道:“找的就是你了!”
他說到了字的時候,揚起巴掌,狠狠摔在了洪寬的臉上。
啪……耳光清脆又響亮,還帶着幾許迴響。
可是洪寬的臉,卻是火辣辣的痛,痛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這老臉擱不下。
他是武官,是丘八出身,倒也一點都不含糊,伸手便要往腰間的刀柄摸去,還沒有王法了,連指揮都敢打!
按住了刀柄,而有些人更快,七八柄刀直接抽出來,數個皇家校尉紀律嚴明,一擁而上,然後這一柄柄鋒芒耀眼的長刀,便架住了洪寬的脖子。
冰涼的刀刃貼着洪寬的肌膚,洪寬不敢動了,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得不鬆下去。
徐謙繼續看他:“怎麼,你不服氣,想還手?”
洪寬正待說話。徐謙卻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又是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洪寬勃然大怒,卻只能悶哼一聲,他是個狠人,至少整個天津衛都曉得他不是個善茬,誰曉得今日竟遇到了個更狠得。
徐謙收了巴掌,眼睛眯起來,似笑非笑看他:“你方纔抽刀,是想反抗?”
洪寬冷哼。
徐謙朝陸炳使了個眼色,陸炳二話不說,直接一拳搗中洪寬的面門,洪寬的鼻樑傳出咯咯的軟骨碎裂聲音,洪寬大怒,道:“小子,你是什麼來路,敢在我這裡放肆,你信不信,老夫讓你們走不出這個衙門!”
他確實是有底氣的,至少大營那邊聽到了動靜,已有不少衛所的官軍在他心腹的帶領下將這大堂圍住,外頭的錦衣校尉正與一夥丘八對峙。
聽到外頭的動靜,洪寬鬆了口氣,心裡有了底氣,雖然被人挾持,卻也不能示弱,他冷冷道:“這天津是有王法的地方,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毆打本官,天津衛上下一萬餘人,你能走的出去嗎?你好大的膽子,到底仗的是誰的勢!”
徐謙毫不猶豫抽出了腰間的劍,長劍明晃晃的在洪寬的面前晃動,道:“我仗的是它的勢,不過你一個小小指揮,想來也不識貨,只怕你一輩子,也不曾見過天子御劍吧?”
洪寬頓時大驚失色,御劍……
雖然後世戲文裡所謂的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佞臣不過是個笑話,可是無論如何,御劍代表的是一種身份,天下能賜御劍的有幾個?國朝開國至今,一個巴掌也能數的出來,而眼前這個傢伙晃動的若真是御劍,這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這個傢伙很有來頭,和宮裡的關係非同一般。
再見身邊穿着麒麟服的校尉,洪寬想不信都不成。
可是他卻只能冷冷一笑:“就算是有御劍,本官乃是指揮,便是兵部,也無權處置本官,本官何罪之有?”
徐謙收了劍,坐了下去,手扶着案牘,慢悠悠的道:“將這犯官押到堂中去。”
校尉們並沒有收刀,卻是扯着洪寬到了大堂之中,喝令他跪下,洪寬自然不肯,冷冷一笑:“沒有指揮跪六品侍讀的道理。”
徐謙嘆口氣,道:“可是在咱們國朝,可有指揮擅調官軍,捉拿朝廷命官和所屬隨員的道理嗎?”
洪寬算是明白了,這個徐謙,是來找茬的,而且還是爲了某些人出頭。按規矩,武官是不能輕易調動官軍的,朝廷對武官最是防範,武官的一舉一動,都必須受文官制約,稍有不軌,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就如這次捉拿鄧健人等,假若是洪寬做主調的兵,那麼洪寬幾乎可以算是謀反了,足夠抄家滅族家,全家死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