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要下雨了。”
杭州城裡,撫臺大人領着一干浙江大員們壓馬路,偶爾巡視杭州,頗有幾分成就感,好在大家都是便服,隨行的護衛雖然緊張,卻也都是常服尾隨左右。
身後跟着的,有趙明,有杭州汪知府,跟在徐謙身後,亦步亦趨。
“是啊,要下雨了。”趙明看了看天,天上陰霾陣陣。
不過他不知道這是徐撫臺即興而言,還是意有所指,有時候撫臺大人的思維跳的太快,他有些跟不上。
汪知府笑吟吟的道:“這個時節,下了一陣雨之後,天氣怕是要更冷了。”
徐謙搖頭微笑:“我看到的卻不是這個,諸位難道沒有發現異常?”
異常?趙明和汪知府俱都認真打量了一下四周和天色,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徐謙笑了,道:“諸位看看這左右的屋舍,這外頭曬了這麼多衣衫和被子,天色陰霾,卻沒有人來收。”
要下雨了,本是收衣服的時候,可是這時候,許多人家裡的衣被懸在窗外,卻無人收取。
趙明低頭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這……”
徐謙微微一笑:“本官的意思是說,這是好現象,說明百姓都有自己的生業,他們現在在做的事,比收幾件衣服要緊,這便是新政的好處,正是因爲新政,使人人有工做,人人都能掙銀子,所以大家纔會不在乎幾件衣服的得失。”
這個道理……實在有點歪。
趙明卻不得不道:“大人說的很有道理,下官歎服。”
徐謙道:“聽說近來工坊多了許多。是嗎?”
趙明道:“是,都如雨後春筍一樣。一方面呢,是鄉下種地難以維持。天下各省,不少地主維持不下去,索性就發賣了田地,來這裡尋機會。”
想要改變一個人的觀念,不是浪費口舌去說教,而是讓他們舊有的生活不能維持。現在這個道理,徐謙的感觸也是很深,各地都在催糧,各府各縣都在想着法兒把虧欠的糧補上去。再加上人力的減少,導致不少地主士紳單靠種地,已經難以維持從前的美好生活,在這種情況之下,現實的窘迫不得不逼着他們去另謀生計。
而妙就妙在,若沒有官府催糧,若不是其他各省都在填補虧欠,這些地主士紳們的怒火,大多都會朝着新政來噴。畢竟新政之後,導致大量的佃戶逃離,使得他們的壓力越來越大。可是現如今,因爲官糧的事。卻是最後一棵稻草,讓他們終於維持不住了,最後他們的怒火。自然而然的從新政轉到了各地的官府。
只是無論怒火再多,也是不濟事。在烏紗帽面前,地方官府往往採取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他們緊緊抱住大地主和豪紳的大腿,另一方面,卻對中小地主趕盡殺絕,於是乎,許多人蜂擁來了浙江,聽說浙江開工坊掙銀子,都是沒命投進去。
天下的財富,如今齊聚江浙,接着兌換成了一個個巨大的工棚,變成了一個個紡機和無數的工具。
只是……接下來的問題似乎也出現了。
趙明道:“可是眼下的問題是,各省許多人不事農耕,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年、明年倒還好說,假以時日,只怕這糧產……”
其實按理說,趙明是不必擔心這個的,他是浙江的布政使,又非內閣首輔,管好他的浙江就成了,至於其他各省的事,和他有什麼關係?
徐謙笑道:“其實這個,本官也有考慮,民以食爲天,說實在話,若是人人都從事工商,遲早要鬧出饑荒不可,是了,上次海路安撫使司不是運來了一批番薯嗎?本官命你好生闢地種植一批,看看成效如何。”
這件事,倒是趙明在辦的,不過趙明並沒有太過留心,只是道:“地已經選好了,就在杭州府外頭一個莊子上,下官會注意一下。”
徐謙點頭。
正說着,一匹快馬飛快而來,馬上的騎士大叫道:“大人,大人……京師來了旨意,京師有旨意。”
“來了旨意。”
所有人面面相覷,便是徐謙,眼眸也不由掠過了一絲特殊的光芒。
京師不會無故來旨意,現在這個時候,除非……
莫非當真有效果了。
居然徐謙對京師的許多舉動都通過各種眼線到了瞭若指掌的地步,可是畢竟相隔千里,想要完全掌握京師的最新動態卻不容易,徐謙也不含糊,立即帶着趙明和汪知府打道回府,果然天使已經到了。
如徐謙所料,果然是敕命徐謙爲直浙總督的聖旨,只不過,雖然升任了直浙總督,領着的,卻依舊是左副都御史的職銜,還是掛職在都察院。
實權大了,但是官職卻沒有提升。
本來徐謙這個巡撫,比之其他巡撫的品級要高,別人都是右副都御史,而他卻是左副都御史,可謂鶴立雞羣。
而現如今,升任了這個總督,卻是雞立鶴羣,因爲但凡總督,往往都兼了個尚書銜,比如方獻夫,他任直浙總督的同時,還掛了個南京戶部尚書的銜,雖然只是而徐謙一個左副都御史,可是和他們一比,顯得有些低級了。
不過職銜畢竟只是虛幻,直浙總督到手,所有人彈冠相慶。
接了旨意之後,浙江官場震動,道賀者應接不暇,徐謙讓幕友們去招待,卻是縮在書房裡,沉吟片刻,開始書寫奏書。
他的奏書很簡單,推辭聖恩。
因爲自己年紀輕,而且新政迫在眉睫,在這個緊要的當口,若是自己升任總督,只怕許多事不能親力親爲,所以懇請聖上,辭這總督一職。
但凡入閣的閣臣,入閣之後,都要扭捏一下,爲了顯示自己對入閣並不熱衷,總免不了要上書表示自己老眼昏花云云。
當然,這只是客套,不過總督謙讓,卻沒有這個說法。
徐謙上書,無非是暗示朝廷,自己升任總督,那麼這個浙江巡撫一職,最好是讓浙江方面的人接任纔好,如此纔不會導致新政在節骨眼上,出什麼岔子。
奏書遞了上去,徐謙輕鬆了,直浙總督,這已是封疆大吏的極限,自此之後,南直隸十四府,浙江、福建二省,俱都在徐謙的治下。
而南直隸和福建一直吵吵嚷嚷的新政,此時此刻也就沒有了任何阻力。
新官上任的徐謙倒是沒有急着立即下公文至各省各府實施新政,他在等,等各地的表態,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家就會表露自己的態度,無論情願不情願,他都得乖乖的給個交代。
至於那些死硬份子,徐謙倒也沒什麼擔心,以他現在直浙總督的實力和現在在江南積攢的聲望以及雄厚的實力,足以毫無懸念的將其碾壓。
只是宴席就不必擺了,剛剛升官,就大擺宴席,終究不太好看。
倒是巡撫衙門裡濟濟一堂,大傢俱都帶着喜色,徐撫臺成了徐制臺,可千萬別看這一字之差,一方面,這代表了朝廷對新政的肯定,若是肯定不足,又怎麼會撫臺升任制臺這般輕易,而另一方面,徐制臺一旦主持直浙,那麼新政必定擴大,新政擴大,制臺大人就必須讓心腹去督促各省各府的新政,論起新政,誰有他們熟稔?所以將來,大家的前途,自然可期。
諸事順利,眼看就要大展手腳了。
徐謙坐在座首,慢悠悠的吃着茶,他的目光,在衆人的臉上掃視一眼,旋即道:“陛下恩旨下來,敕命本官爲直浙總督,節制南直隸、浙江、福建,本官何德何能哪。”口裡這樣說,當然這只是虛詞,要是躲在自己家裡,徐謙八成要來一句,老子不做這總督,誰敢來做?老子沒這資格,誰有這資格。
做久了官,不免被影響,所以徐謙開口第一句,總免不了說一些官話和套話。
接着,徐謙笑吟吟的道:“既然加徐某人爲總督,那麼也可見,朝廷這是希望將浙江的新政推廣開來,實施新政,固然是要有一些天生條件,不過幸好,福建和南直隸,先天倒也足夠。尤其是福建那邊多山少田,百姓生活尤其困苦,不適合農耕,依山靠海的,總得有些生計,浙江的流民,十之四五都是福建那邊來的,可見福建那邊,新政推行勢在必行。至於南直隸十四府呢,和浙江倒是差不多,都是水道縱橫,本來這商賈氣息就重,所以本官以爲,眼下當務之急,總督衙門該立即以新政推廣要務,可是單憑一個總督衙門,那是遠遠不夠的,還望大家獻計獻策,有什麼想法,都可呈上來。”
衆人精神一振,紛紛道:“下官人等一定謹遵大人之命,儘量謀劃。”
徐謙又道:“眼下到了年末,本官算是拋磚引玉,就先拿出個方子出來吧,且看諸公以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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