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停放在岳陽最繁華的岳陽樓一帶,周邊多是遊船畫舫,並非碼頭,岸上寸土寸金,供人來往乘船行走的渡口自然不可能修建在這裡。
想要從渡口折返回到樓船上,得走將近兩裡多的路。
許不令剛剛抵達岳陽的時候,便已經被打鷹樓的眼線盯上,發現許不令出發前往君山島後,一直伺機而動尋找落單機會的打鷹樓,自然就行動了。
月黑風高,雨幕不休。
距離渡口尚有半里距離的長興倉外,常侍劍和一名身材高大的漢子,靜立雨中的屋檐下,望着渡口方向。
在左親王府見識過許不令的身手,常侍劍表情凝重,沒有半點疏忽大意,不過並不緊張。他身邊這位,乃是東海十二門之一鐵砂門的三當家周元,可能和祝六這些人差了一線,但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常侍劍自己也不是江湖雜魚,單挑可能打不過許不令,但有他和周元,再加上從楚地募集而來的六名悍勇,八人合圍之下,和許不令談一談的資格想來是有的。
眼見天色已黑,楊屠玥等人已經穿好夜行衣,藏在倉庫的房舍間準備妥當,常侍劍開口道:
“周前輩待會稍安勿躁,裴先生讓我們與許不令談一談,不肯交出玉佩再動手。許不令並非凡夫俗子,一動手必然有損傷,能避免還是儘量避免。”
周元身材魁梧,沒有持兵刃,滿是老繭雙手轉着兩個鐵核桃,聞言平淡道:
“我自有分寸,不會壞了樓裡的大事兒。”
常侍劍扶着劍柄輕笑了下,眼中卻有點不放心。東海十二門和東海陸家同在山東東西兩路,和其他地方的江湖勢力一樣,爭地盤搶財路,彼此之間表面相敬如賓,私底下卻結了不知多少血仇。
東海的江湖勢力之所以結盟統稱‘東海十二門’,爲的便是和一家獨大的東海陸家分庭抗禮,即便如此依舊被陸家打壓了幾百年。
鐵砂門周家祖上有多少人死在陸家手上,根本就數不清,只是沒有機會和底氣才隱忍不發罷了。
如今周元入打鷹樓,本就是和朝廷有血仇,出任務恰好撞上了陸家的外甥,一個王爺的兒子,指望他和和氣氣的和許不令談事兒,顯然有點強人所難。今天周元自己請命過來堵許不令,恐怕就抱着公報私仇的心思。
常侍劍稍微猶豫了下,還是開口叮囑了一句:
“樓中尚未起勢,不能太過張揚,許不令一死必然激怒肅王,肯定殺不得,周前輩待會要注意分寸。”
周元眼神平淡:“肅王離這兒幾千裡,何懼之有。再者這裡是楚王的地界,許不令死在這裡,肅王該找楚王的麻煩,與我等有什麼關係。”
常侍劍擡了擡手:“樓中的先生們自有一番謀劃,隨意挑起波瀾,對我打鷹樓沒有半點好處,還是按照吩咐來,若是談不攏,逼許不令交出玉佩即可。”
周元吸了口氣,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長興倉的圍牆後,六名江湖客各持兵刃埋伏在前方的道路上,按照計劃,等許不令走過之後,從後面堵住退路。
打鷹樓靠殺狼衛闖出的名頭,樓中根本沒有烏合之衆,招納人手的條件比朝廷的科舉簡單不了多少,最底層都是野道人吳憂這樣有一技之長的江湖悍勇。
此時埋伏的六名江湖客,沒有一個是庸手,至於這些人的背景,各有各的故事,但有一個相同點就是被朝廷害的家破人亡。
便如同趴在倉庫屋脊後的楊屠玥,出生在永州楊家,家裡本是當地的大戶,整個永州的江湖都得看楊家的臉色。自幼錦衣玉食,楊屠玥本身也頗有天賦,十八九歲便在楚地打出了不小的名聲。不曾想新君繼位,一道御令下來,整個江湖的天都塌了。楊家不向朝廷搖尾乞降交出祖輩積攢的家業,便被指爲了叛賊,被朝廷屠戮殆盡。
楊屠玥拼死逃出躲躲藏藏到了岳陽,被妻子孟花收留,才勉強得了條活路。但曾經的父母親友、房舍產業全部化爲一空,整個楊家就只剩下他一個人,這血仇如何能忘了。
楊屠玥不是莽夫,殺一兩個人報不了仇,朝廷殺了他全家,他就得滅了朝廷,因此一直臥薪嚐膽等待着機會。
江湖人上能造反的勢力幾乎沒有,能和朝廷對着幹的勢力不多,而能震懾朝廷的勢力,便只有臥虎藏龍的打鷹樓。
在打鷹樓的人來到岳陽後,楊屠玥第一時間就通過陳漢聯繫到了樓中的高人,過人的武藝也贏得了打鷹樓的尊重。
不過江湖人入夥得交投名狀,今天晚上過後,纔算是打鷹樓的人。
楊屠玥知道要做什麼,也知道許不令的武藝,不過並不放在心上,許不令比林雨凇強又如何,他三十出頭正是武夫最強橫的年紀,在場還有周元、常侍劍等人,即便真動手也有把握。
至於許不令的身份,楊屠玥更不放在眼裡,皇帝在跟前他都敢殺,區區一個藩王世子,有什麼不敢碰的。
楊屠玥悄無聲息的藏在屋脊之後,注視着下方的道路,一盞燈籠掛在倉庫的屋檐下,散發着昏黃的微光。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後,雨幕中顯出一個白色人影,‘踏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楊屠玥等人屏息凝氣,紋絲不動。
道路上的白衣男子,右手持着油紙傘,腰懸一把雪白長劍,閒庭信步,似乎沒有察覺到周圍的埋伏,徑直走了過去。
雨傘遮擋了視線,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不過高挑的身材絕對錯不了。
常侍劍和周元目光微凝,同時踏出腳步,走入了白石大道上的雨幕中,站在了道路中間。
楊屠玥等六人緊隨其後,各自從藏身之處衝出來,落在了道路的後方,鎖死所有的退路。
許不令撐着油紙傘,在雨幕中停住腳步,前後看了兩眼,微微攤開手:
“諸位大俠,劫財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