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一句話說完,觀景臺上鶯鶯燕燕聚集的大廳忽然就安靜下來。
世家豪門中爭風吃醋是家常便飯,在場的夫人都是一步步走上來的,豈會聽不出陸夫人的語氣有點兒不客氣。
對面可是太后誒!
太后也是纔想起這個侄媳婦和她遭遇差不多,同樣守寡多年,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微笑道:
“原來是不令給紅鸞寫的,是本宮想岔了……沒看出來,不令的文采竟如此出衆……”
陸夫人表情寧靜,心裡卻有點慌了,想了想:“太后,這首詞並非不令所寫,我問過他,是抄的。”
太后輕輕蹙眉:“抄誰的?”
“……”
陸夫人啞口無言。
陸夫人喜歡這首詞喜歡到骨子裡,太后感同身受,又何嘗不是。見陸夫人前言不搭後語,太后自是想歪了,眉宇間帶着幾分幽怨:
“晚輩寫的詞,本宮還能硬搶不成……不令自幼武藝過人,文采卻不出衆,卻沒想到還有顆七竅玲瓏心,如此懂長輩的心思……”
“呵呵……是啊。”
諸多夫人皆是點頭,誰家有個這般心疼姑姨的侄子,恐怕都暖到心坎裡。
高氏跟着笑了笑,又順勢接話:“按輩分,許世子該叫太后姑奶奶,聽說許世子今天也到了曲江池,何不叫過來敘敘舊,若是能爲太后賦詩一首……”
太后眼前一亮,顯然動了心思,轉眼望向了陸夫人。
陸夫人自是不肯,許不令過來作了詩詞出風頭,作不出詩詞便丟了人,無論那樣都討不着好。她微微蹙眉,很直接的迴應:“詩詞只是市井誤傳,再者不令是肅王世子,高夫人莫要亂了長幼尊卑。”
這句話就有點重了,高氏臉色一僵,連忙停下了話語。
商周時期,太子、世子無高低之分,都是儲君的稱呼,後來天下一統,爲尊皇權,世子才比太子低一檔,可也比尋常皇子嬪妃高的多,更不用說在場的官家夫人了。
太后見陸夫人語氣這麼重,繼續說下去必然傷了和氣,便‘咯咯’輕笑了兩聲,放下了茶杯:
“高夫人說笑罷了,在場都是女眷,哪有讓不令過來作詩的道理。即便本宮真有這個意思,也該改天備個家宴,請不令進宮一敘,此事以後再說吧。”
陸夫人頷首示意,便不說話了。
經過這麼一打岔,方纔的閒話家常自然進行不下去。
太后沒有再提詩詞的事兒,稍微坐了片刻,便帶着夫人們離開觀景臺出去散心。
陸夫人本就不喜歡和這些個滿心功利的官家夫人打交道,和太后打了聲招呼,說是身體疲倦得休息片刻,獨自離開了隊伍,前往湖畔水榭,尋找自個的寶貝旮瘩出去壓馬路。
只是陸夫人剛帶着月奴走到水榭的不遠處,擡眼瞧去,身體便猛的一僵。
只見一個穿的毛茸茸的姑娘,和許不令並肩坐在水榭露臺的邊緣,雙腿懸空,繡鞋踢着裙襬搖搖晃晃,臉上巧笑嫣然,正和許不令交談着什麼……
_________
雪花如柳絮灑在平如鏡面的曲江池上,許不令右手魚竿、左手酒壺,坐姿很是閒散,聽着旁邊的絮絮叨叨。
“我爹很疼我,只要別人敢欺負我,我爹肯定給我做主。還有我爹的學生,就是幾年前‘一劍動長安’那個,功夫比許世子您還厲害,現在負笈遊學周遊天下去了,要是他知道我被欺負,肯定也給我做主……”
鬆玉芙搓着小手,天氣太冷有點吃不住,悄悄往許不令後方移了些,用許不令的身子擋風,嘴上不停的說着自己背景很大,不好惹。
許不令聽了半天,有些好笑的偏過頭:“鬆姑娘,你搬了這麼大一堆人物出來,到底是怕誰欺負你?”
鬆玉芙抿了抿嘴,自然是不好敞開了說,只是小聲嘀咕:
“沒人欺負我呀。”
“你不會在威脅我吧?”
“沒有……許世子知書達禮、品行端正,豈會欺負女子,即便我無心之失犯了錯,你也是和我講道理,不會像那些粗俗之人一般爲難我……”
“……”
許不令劍眉微蹙,稍微琢磨了會兒,本想把手伸到鬆玉芙額頭看看是不是發燒了,可礙於男女大防還是作罷。
寒冬臘月的,坐在湖邊寒氣從腳底下透上來,連許不令都得喝酒取暖,鬆玉芙雖然穿着襖裙外罩披肩,可明顯還是很冷,自覺沒和許不令搞好關係,又不想走,便在這裡硬熬着。
許不令見鬆玉芙凍的說話都不太利索,便把手中酒葫蘆遞了出去:
“要不要來一口?”
鬆玉芙看着質地精美的硃紅酒葫蘆,想了想,很認真的來了一句:
“喝了酒,咱們是不是就算朋友了?江湖人都這樣。”
許不令有些好笑:“確實有這個說法,不過一般是男人之間,一碗酒下肚,日後便是知己。”
“誰說的,江湖上有好多女俠,照樣重仁義爲兄弟兩肋插刀,不比男人差半點。”
鬆玉芙雙手接過酒葫蘆,打開塞子後,仰頭凌空便來了一口,很是俠氣。
只可惜,鬆玉芙自幼家教很嚴,即便喝酒也喝的是尋常的米酒、清酒,和飲料差不多。而孫家鋪子秘法釀造的‘斷玉燒’算是低度白酒,不會喝酒的人真扛不住。
鬆玉芙一口烈酒入喉,便嗆的小臉兒通紅,差點噴出來。自幼的教養讓她沒有做出那般失態的動作,硬生生忍着嚥了下去,淚珠兒涌上雙眸,話都說不出來,拍着胸脯連連咳嗽。
“咳咳咳——”
“哈哈……”
許不令沒心沒肺的笑着,把酒壺拿了回來。
鬆玉芙眼圈通紅,被許不令取笑,又難受又委屈,卻沒有生氣,望了許不令幾眼,便也跟着笑了下,然後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許不令笑了兩聲,也覺得欺負這傻姑娘沒意思,訕訕止住笑聲,持着魚竿坐端正了些。
稍微沉默了片刻。
鬆玉芙臉頰發紅,好不容易把酒勁兒壓了下去,擡眼偷瞄了下,又開口道:
“沒關係,我不怪許世子。”
“誰跟你道歉了?”
許不令撇了鬆玉芙一眼,略顯莫名其妙。
“許世子方纔肯定是不好意思,覺得玩笑開過火,沒關係的……”
“……”
許不令點了點頭:“看來你不傻……”
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其實也不知道在說些個什麼,不過關係倒是在鬆玉芙孜孜不倦的攻略下,拉近了不少。
許不令慢慢也說些個笑話段子,從聽講變成了交流,正說的興起,水榭的後方忽然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許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