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納蘭縈月坐在車裡猶豫了一下,終於對兩個人說:“今兒早上,我隱約聽見錢姑娘和陸姑娘說話,好像陸姑娘說要去菜市口兒來着。”

“什麼!”傅恆大吃一驚,他連忙牽過來時的馬車,衝顧錦弦說:“上車!”

顧錦弦也立刻緊張起來,“到底發生什麼事啦?”她忙問。

“先上車,我慢慢告訴你。”傅恆一邊吩咐下人送納蘭縈月回府,一邊跳上馬車和顧錦弦直奔菜市口而來。

陸雲杉和錢若男都是習武之人,又是姑娘家,相見恨晚,錢若男要在京裡打聽慕鬆年的下落,陸雲杉想找到她爹,兩個人正好結伴出行。

當陸雲杉看到菜市口貼出的佈告的時候,一時間只覺得天昏地暗,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塌了,她險些昏過去,等緩過神來之後,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死也要把陸九淵救出來!錢若男勸她先別衝動,回家從長計議。

陸雲杉回到富察府思前想後,覺得這事不能拖累其他人,所以第二天單等傅恆和納蘭縈月前腳出了門,她這才收拾停當,推門出屋。

錢若男早等在院子裡了,“雲杉,”她說,“我和你一起去。”

“不,若男姐,這是我一個人的事。”陸雲杉神色堅定地說。

錢若男也有點急了,“你一個人去必死無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送死!”她攥住陸雲杉的手,“如果不成功,至少兩個人逃出來的機會大些!相信我,無論如何,咱們兩個都會活着!”

“若男姐……”陸雲杉看着錢若男不容置疑的眼神,眼前只是一個自己剛認識不久卻已義氣相投的女子,在最孤立無援的時候,在九死一生的關鍵時刻,是她給了自己無盡的力量和信念。

陸雲杉終於把手用力握回來,“好!”她說。

聞訊趕來菜市口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最特別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其實並不特別,特別的是他身後揹着一把大椅子。椅子是紅木的,上着醬色的漆,左右帶扶手,四條腿比尋常家用的椅子粗一倍。上面坐着一個四肢癱瘓,雙目炯炯的老頭兒。老頭兒六七十歲,身材高大,鬚髮灰白,泰然自若地坐在上面。少年雖揹着這一人一椅,可是卻步履矯健,氣定神閒。

少年走到離斷頭臺不算太遠的地方,忽聽背後的老頭沉聲說:“青嵐,就這兒吧。”

原來這一老一少正是顧錦弦失散已久的弟弟武青嵐,還有當初虜走武青嵐的湛元光!只不過此時二人早已成爲生死患難的師徒。

“是,師父。”武青嵐答應了一聲,他轉過身,曲膝半蹲着把椅子放在地上,然後自己站在湛元光身後。

這時候許宗炎正騎着馬從宣武門出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陸九淵坐在囚車裡,緩緩從遠處而來。

陸雲杉的心都要碎了,囚車行到眼前,她在人羣中癡癡地喊道:“爹——”

囚車裡的人身子一震。陸雲杉隔着官兵緊緊跟着囚車,要不是錢若男硬拉着她,她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把囚車劈個四分五裂!

囚車緩緩停在一家鋪子門前,押解的差官替陸九淵拿了一碗酒,陸九淵一口喝乾,差官接過空碗,問他還要不要,陸九淵卻搖了搖頭,於是那差官將瓷碗高高舉起,“啪”的一聲,響脆地摔在地上。在場衆人聽了,心裡都不由一顫。

隊伍繼續前行,這時候,忽聽囚車裡陸九淵朗聲吟道:“崑崙山,高萬丈,皚皚雪峰鎮四方,窮鳥紛飛墮莽蒼。劍橫秋水氣凌雲,萬里肝膽高歌唱。閻公殿,鬼頭刀,青天不復豔陽時,魑魅魍魎敢當道!我以熱血灑黃土,指開海角天涯路,長風大浪漂蓬根,一刀斬斷無牽掛……”

車外喝彩聲四起,陸雲杉在喧囂而又興奮的人潮中肝腸寸斷,她淚流滿面,再也抑制不住悲傷,唯有大聲地叫喊:“爹——爹——”

終於到了斷頭臺前,差官把陸九淵架到一塊大石枕旁,讓他面朝西天跪在上面。行刑的劊子手之前得了傅恆的好處,況且殺的也不是普通人,因此格外用心。這時有人端上紅托盤,上面是三個大白瓷盅,一盅是水,一盅是酒,一盅是茶。只見劊子手先含一盅水,瀨了口,吐淨,再幹那盅酒,卻存在口裡不咽,憋足了氣直噴在鬼頭刀刃上,這叫先讓刀飲酒,最後纔拿起茶一飲而盡。

許宗炎仰頭看着天空,多年以前,他也曾覬覦崑崙派掌門之位,可惜當年師父偏心,明明他的武功更勝一籌,最後卻是陸九淵繼承依鉢,這一口怨氣,今天總算是出了……

他用硃筆一勾,高聲道:“午時已到,行刑!”

劊子手往後退一步,口中喊道:“爺,我伺候您走,也是吃哪碗飯辦哪樁差,您放心走好勒——”說話間雙手舉起鬼頭刀,就要手起刀落的當口,忽然一把匕首破空而來,直插進劊子手眉心,同時另一個方向陸雲杉也早已飛身上了臺,一劍刺穿劊子手的胸膛!

這一瞬間的鉅變,讓圍觀的百姓立時大亂,許宗炎卻胸有成足,他立刻摘下弓,朝空中射了一支響箭。箭聲一響,四面八方的街巷裡忽然涌出無數清兵來!

許宗炎陰狠地說:“陸九淵,你以爲只殺你一個,就能化解一切恩怨,向皇上證明我的清白麼?今天,我要將所有和你有關的人一網打盡!”他手勢一起,所有的官兵都朝陸雲杉衝過來。

錢若男一見形勢不妙,忙飛身上前加入戰團,可惜二人勢單力薄,哪是這麼多官兵的對手?兩個人拼力廝殺,最後還是被清兵逼到刑場一角,團團包圍起來。正在危急時刻,忽然一個人影從外圍飛身進入戰圈,他手起掌落,十幾招內就連劈數十人。

陸雲杉眼睛一亮,“武青嵐!”

錢若男衝武青嵐一點頭:“和他們拼了!”她怒道。

許宗炎一見形勢有變,正要拔刀加入,不料斜裡有人一劍刺來。

“掌門鐵劍!”大他吃一驚,這纔看清楚刺殺他的人原來是慕鬆年。“是你?”許宗炎面上肌肉一跳,他借一回身的功夫棄刀拔劍,屏氣凝神迎戰慕鬆年。

許宗炎的崑崙劍法也是得自崑崙祖師元亨道長的真傳,而且又苦修多年,自然比慕鬆年更爲精純,二人纏鬥中許宗炎漸漸處於上風,只是他不願與慕鬆年過多糾纏,只見許宗炎虛使一招逼退慕鬆年,轉身從桌上拿起弓,趁慕鬆年再次出招的當兒,朝空中射出第二支響箭!

頓時,四面八方的房頂上現出無數手持長槍的清兵,圍觀的老百姓一見這些人,立時嚇得四散哄逃,一邊跑還一邊喊:“火器營!是火器營!槍子兒不長眼睛吶——”

這時火槍聲大作,刑場上瀰漫着濃濃的火藥味兒。顧錦弦和傅恆的馬車剛好也在這時候到了。顧錦弦見形勢危急,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衝傅恆喊道:“你下車!”

傅恆的確不該露面,可是他卻抓着繮繩不肯放,“你瘋了!”他大叫。

“下車!”顧錦弦怒視着傅恆,聲嘶力竭地吼道。

傅恆終於放棄和她硬抗,他剛一跳下車,就見顧錦弦一抖繮繩大喝道:“駕!”然後連人帶車地衝進亂槍中去了。

慕鬆年對許宗炎的恨豈是許宗炎想躲就能躲掉的?雖然他武功稍遜一籌,但是拼盡全力應戰,就算許宗炎再厲害也頗爲忌憚。兩個人漸漸從觀斬臺上打到臺下,許宗炎不願戀戰,只想把慕鬆年也逼入錢若男她們的戰圈,然後利用火器營圍剿。

正在此時,卻有一顆流彈拖着長長的尾音直奔慕鬆年後心而來!

“慕大哥——”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輕靈的身影早已用肉身擋在慕鬆年身前!

“錢姑娘!”

“若男姐!”

“若男!”慕鬆年一把環住這個拼了性命替自己擋了一槍的女人,也不知她傷在哪裡,只覺得她胸前的衣服紅了一大片。

這時候顧錦弦的馬車已經到了跟前,“上車!”顧錦弦喊道。

慕鬆年忙把錢若男抱上馬車,這時顧錦弦已經意外地看見了武青嵐,她喜出往外,把繮繩往慕鬆年懷裡一塞,“是青嵐!”她一邊說一邊跳下馬車。

“錦弦……”錢若男硬撐着掏出顧錦弦的袖刀,拼勁力氣朝她拋過去,“接着!”她氣若游絲地說。

顧錦弦凌空一躍接起自己的刀,她衝錢若男一點頭,轉身奔向武青嵐。

斷頭臺上的陸九淵靜靜聽着法場上的一切,忽然,他“啊——”的一聲仰天長嘯,整個法場內外在這一瞬間好像靜止了一般,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聽陸九淵慨然道:“我陸九淵,雖遭奸人所害,但此刻能有衆位英雄捨命相救,今生無憾,旦願來生有緣,九淵食草銜環,報答各位!”他說着,朝前方深深磕了一個頭,然後大喝,“雲杉,你們還不快走!”話音未落,只見他深吸一口氣,鉚足全身勁力,一頭撞向大石枕!

“爹——”隨着陸雲杉絕望的叫喊,斷頭臺上早已鮮血迸流!

遠遠坐在一旁的湛元光默默地望着斷頭臺上,一雙飽經滄桑的眼裡彷彿有淚,“九淵……”他喃喃自語,這一瞬間,多少沉年的恩怨,早已付諸東流……

顧錦弦抓起陸雲杉,“走!”她叫。

無數清兵潮水一樣涌來,顧錦弦施展出詭異的啞巴劍法,武青嵐以大羅神功相助,兩個人刀掌合璧,發揮出最大的威力,清兵衆人竟然絲毫傷不得他們!

慕鬆年駕着馬車橫衝直撞,替他們擋了不少冷槍,最後顧錦弦、陸雲杉、武青嵐、湛元光,也都上了馬車,一個追得最近的清兵剛要揮刀砍過來,湛元光提一口丹田氣,衝那清兵短促有力地大喝一聲:“哈!”只見那清兵驟然釘在地上不動,眼角和耳孔汩汩冒出鮮血來。

所有的人都不敢再靠上前,慕鬆年一揚鞭抽在馬身上,駕着馬車朝城外急馳而去。

許宗炎剛要指揮人去追,卻見傳旨太監張公公匆匆忙忙從遠處跑過來,口裡大叫道:“許大人,許大人——皇上口諭,宣您即刻進宮!”

顧錦弦她們的馬車在城外的野道上一路逃亡,早已不辯方向。車是大鞍車,雖然裡面有五個人,但是還算寬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