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悲劇即將重新上演之際。
忽然, 莫長空的左手腕間傳來錐心劇痛,骨頭就像被冰冷的毒蛇貫穿,然後往上纏去, 一點點絞斷, 牢牢封住強大的妖力, 強行剋制住不堪的慾望, 喚醒沉浸在魔障中的神智。
他驚訝地低下頭, 發現腕間被看不見的鎖鏈穿出一個巨大的血窟窿,鮮血泊泊涌出,落在地上, 消失不見。
這是何時?
這是何處?
他在做什麼?
莫長空瞬間清醒了,他停下手, 看着眼前臉色發白, 微微顫抖的師尊, 想起了後續發生的許多事情……
妖鵐內丹的效果遠超想象,持續了整整五天。他失去控制, 失去思維,瘋狂放縱,經歷了一場極樂盛宴,身體獲得真正的滿足,師尊卻被折騰得很悽慘, 幾乎站不起來。
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慾望的牢籠被打開, 心裡的魔物被放出。他沉迷在放縱的滋味裡, 食髓知味, 欲罷不能……
師尊徹底落入陷阱, 他不懂男人對男人的心思,更想不到從小撫養長大, 感情深厚的弟子會算計自己,他相信了所有的謊言……
一步錯,步步錯。
師尊害怕被人知道醜事,不敢大肆張揚,他以爲是自己弄碎妖鵐內丹,導致悲劇,愧疚難當,一邊把“真相”藏得嚴嚴實實,一邊拼命尋找絕跡的丹藥。
他遍尋天下,徒勞無功,最終只能用自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飼餵無恥的心魔,越陷越深,直到絕望……
“雖說是場意外,終歸亂了倫常,是天地難容的罪行,也是大逆不道的醜事。”師尊想了很久,磕磕絆絆地提出要求,“對不起,爲師沒用,找不到太一碧靈丹……我們的關係……已經變成這樣了,不能再禍害別人。所以,爲,爲師希望長空……你自斷姻緣,終生不娶,永遠別把這事透露出去。”
師尊的模樣,可憐極了……
可惜,他祈求的對象墮落成了冷血的怪物,沒有人類的同理心,也不懂他在羞恥什麼。
莫長空早已陷在慾望的蛛網裡,失去良知,越發殘忍,他無法離開這成了癮的美味,這些請求在他的眼裡,竟成了邀請捕獵的信號。
他嘗試和心魔掙扎了一會。
忍不了,不想忍……
“我答應你的要求,自斷姻緣,隱瞞真相,”獵物主動上門,露出破綻,就要狠狠吃掉。他低下頭,垂涎地聞着師尊身上的淡淡的皁角香味,滿意道,“你似乎已經明白要付出的代價了?”
師尊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結局塵埃落定。
兩人度過了一段混亂的時光。
愛笑的師尊再也不會笑了。
偶爾清醒時,莫長空也會迷惘,會難過,他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也不知爲何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想回到過去,卻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結束。
他嘗試把事件稍微修飾了一下,當成是故事,改名換姓,問了很多人,仙界、人間、男人、女人、老者、少者。
“你說,師尊會原諒他嗎?”
每個人都給了他差不多的答案:
“絕不原諒,永遠離開這個人。”
“我會把那頭畜生,千刀萬剮。”
“這樣的白眼狼,就該去死了。”
“……”
他偷偷地發誓,若是有一個人告訴他,此事能有轉圜之地,他便鼓起勇氣,去找師尊坦白,可是沒有……沒有人能原諒這種卑鄙的圈套,醜惡的罪行。
明瑾說得對,若是真相被揭開,他會永遠失去師尊。
莫長空無法想象這樣的結局,他在血池邊被師尊抓回去,眼裡只有對方的存在。從吵吵鬧鬧到相依爲命……
雖然師尊總是念叨,說他天賦秉異,定會成爲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豐功偉績,萬民敬仰。可是,他從來不在乎這個世界,也不在乎任何生靈……權利、金錢、美人和寶物,通通都不放在眼裡。
他唯一想要的只有師尊。
用錯誤開頭,越是掙扎,錯誤越多,越深,無法修復。
不能失去,絕對不能失去,就算千刀萬剮,就算變成惡魔也要緊緊抓住……他渾渾噩噩,每天都沉淪在罪惡的美好和痛苦裡,越陷越深,思維越來越糊塗。
心魔總會悄悄地出現,變成師尊的模樣,耐心教導,溫柔安慰,“別害怕,我喜歡你,喜歡雌伏,我只是太害羞,不好意思承認,否則……我爲什麼不殺了你呢?”
偶爾,他又會聽見師尊在厭惡和訓斥:“胡說八道,沒有男人會喜歡這種事,你但凡還有點廉恥心,就應該放過我,永遠離開!”
時而歡喜,時而恐懼,時而甜蜜,時而厭棄。他陷在虛幻和真實交織的混亂世界裡,越來越糊塗。
莫長空嘗試了很多次,努力了很多次,失敗了很多次,不想再分辨了。他緊緊地抱着心魔,只肯相信動聽的甜言蜜語,就像抱着救命的稻草,任憑魔鬼控制了所有的思維。
“長空,有些男人最初也是不願意的,可是做久了,他就漸漸愛上了這種滋味。”
“長空,你是個無恥的混蛋,滾開。”
“長空,別灰心,我不做你的情人,是因爲你還不夠好。”
“長空,爲師是愛你的……”
“長空,爲師是恨你的……”
“長空,求你快醒醒!”
後來,事情暴露,天下轟動,每個人都在憎惡,在唾罵……
他是畜生,是白眼狼。
師尊知道卑鄙的圈套後,很震驚,不管他怎麼哀求,怎麼掙扎,當着所有人面前,嚴厲訓斥,胡亂解釋,似乎是說徒弟已經瘋了,需要關進地牢反省幾百年,克服心魔,放下執念,放下感情才準出來。
另一個師尊也在對他說話,苦苦哀求,似乎是要他帶着自己逃跑,離開這個被大家討厭和辱罵的世界,去尋找安全的淨土。
他徹底放棄了思考。
困獸求生的本能,壓倒一切。他綁走師尊,釀出大禍,毀了所有。
最後,衆神屠魔,他在劇痛中驚醒,看見傷痕累累的師尊,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犯了滔天大罪,應天誅地滅,不能再連累師尊了。
“我本來就是個惡棍,卑鄙無恥,很早就覬覦師尊的身體,強迫他陪我快活。”
“我的師尊就是蠢,被騙得團團轉,哈哈,他還以爲是自己犯了錯,想負責,給我治病,結果掉進陷阱……”
“我還對他下了藥,特別帶勁,他神志不清,盡說胡話,可有趣了……”
“哈哈哈哈——”
他不想再留任何的餘地,也不想再留任何的念想,只想徹底毀了感情,帶着誰也不會原諒的罪行,獨自毀滅。
可是……
他萬萬想不到,師尊還會原諒他。
黑夜裡重新點亮了燈火。
……
莫長空艱難地擺脫痛苦的回憶,他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師尊,看着悲劇尚未發生的奇木秘境,差點以爲自己是像電視劇那樣穿越時空,或者像龍敬天說過的小說主角那樣重生了。
龍敬天是誰?
電視劇是什麼?
小說又是什麼?
手腕的劇痛還在不斷持續,提醒着這一切都不對勁。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在芥子空間裡,拿出了一個金絲楠木的盒子,緩緩打開。
盒子裡,靜靜地躺着一本嶄新的《千鬼山》,卷首畫着作者鬼畫符般的名字,還寫着:送給忠實粉絲陸雲真,祝學業進步,天天快樂,保護動物,關愛狐狸。
“呵——”
“死狐狸長進了。”
莫長空徹底明白了一切,他陷入狂怒,腕間鎖鏈收回,妖力瘋狂流轉,臉上的罪印蔓延,回憶的夢境在搖搖欲墜。無數的劍氣從四面八方冒出,狠狠衝擊着困住他的空間。
“師尊”消失,石窟毀壞,奇木秘境化作廢墟,整個世界就像紙做的一般,被片片撕毀,變出無數斑斕的幻影光點,試圖重組出新的夢境,卻被再度撕裂。
虛空中,他聽見了走調的琵琶聲,隱隱約約,他聞到了陀鈴花的淡淡香氣,似幻似真。藏在暗處的白狐,終於露出了尾巴。
莫長空猙獰地笑了:
“去死吧。”
…
胡綏仍在彈着琵琶,小心翼翼地操控夢境,追尋過去的真相,他忽然發現莫長空的腕間的鎖妖鏈出現異樣變化。
它好像感受到什麼信號,就像毒蛇般活了起來,先是纏上整條手臂,狠狠收緊,碾碎骨頭,最後竟從血肉裡直接穿了進去,如同最殘忍的酷刑。
莫長空露出痛苦的神色。
胡綏意識到這是大魔王要從夢中醒來的跡象,不敢戀戰,趕緊收了玉簡,向幫忙的妖族後輩們發出撤退的信號。
“綏哥說出事了!”
“風緊!趕緊跑!”
“晚了就來不及了!”
整個劇組陷入慌亂,工作人員互相通知,許多人連攝影器材和道具都顧不上,丟了直接跑路。
陸雲真躲在雜物帳篷裡,穿着厚厚的羽絨服,一邊烤火一邊打單機遊戲一邊等徒弟。忽然,他聽見外面傳來混亂的聲音,手機的網絡信號好了,瞬間收到龍敬天發來的幾十條短信,他隨便掃了眼,內容依舊顛三倒四,難以理解。
龍大傻子:陸大師,你在哪裡?
龍大傻子:玉奴還好嗎?
龍大傻子:你們還活着嗎?
龍大傻子:快回復我啊!
……
陸雲真實在看不明白,他見信號從零格變成滿格,便給龍敬天回了個電話,詢問情況。
電話那頭,龍敬天都快急哭了。
“大師,你們被騙了,”他的語文不及格,抓重點特別難,廢了很大的勁,囉囉嗦嗦地把事情交代出來,“我跟我爹去酒會,遇到郭導演,聊了幾句,想給金玉奴加點戲份……結果,他說《千鬼山》根本沒有開拍!取景地也不是紅石山,我查了昨天晚上的航班表……海平市沒有飛去紅石山的航班,陸大師,你們到底在哪裡?!”
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哪個劇組會吃飽了撐着,算計他這個窮鬼?還請他坐頭等艙,吃五星級酒店的早餐?
陸雲真聽懵了:“你又喝多了嗎?”
龍敬天還在嗷嗷叫,說他沒醉。
“不慌,”陸雲真在曾經的金主爸爸面前拿出了玄門高人的鎮定,穩住對方的情緒,然後偷偷摸摸地探出頭,鬼鬼祟祟地查看帳篷外的情況,假裝淡定,“區區小事,我隨便就擺平了。”
帳篷外的景色不太對勁。 Wωω ●ttκΛ n ●co
佈景的客棧變得破破爛爛的磚瓦房,佈滿青苔,很多地方都塌陷了,好像幾百年沒人住那種。
所有人都在驚恐,狂奔,還有膽小的哭哭啼啼,叫着救命,感覺好像有什麼很恐怖的怪物要出現了?
陸雲真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
龍敬天在電話那頭聽到動靜,發出恐怖片裡的尖叫聲:“大師,快逃啊!肯定是會吃人的!啊啊啊啊——”
陸雲真趕緊掛了電話,再聽那傢伙叫下去,他就要撐不住“高人”的逼格,陷入驚慌失措了。
他決定找個人問問情況。
陸雲真左右四顧,看見剛剛聊得很好的化妝師姐姐路過,趕緊攔下:“出什麼事了嗎?”
“咦?你在這裡?!”化妝師看見他,叫了起來,招呼同伴,“差點忘了,快把他帶走,別出事,惹老大生氣!”
“對對,不能丟了大寶貝。”
“這事辦出岔子,我們就麻煩了!”
“老大生氣很可怕……”
正在逃跑的工作人員,聽見化妝師的招呼,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齊邀請陸雲真跑路,還親切友善地解釋:
“山裡出現妖怪了。”
“妖怪特別兇殘,會吃人。”
“對對,四個眼睛八條腿,青面獠牙!”
“你不要離開我們!”
“……”
陸雲真若是沒接到龍敬天的電話,沒注意變模樣的客棧,大概就信了他們的邪,跟着一起跑了。
如今,他多了個心眼,悄悄地打量這羣人,然後發現……化妝師姐姐的裙子裡露出一條毛茸茸的黃色尾巴,老實憨厚的攝影師的影子裡有八隻手,導演助理走路根本沒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