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來找工作時,陳諾按照自己的設想,先去了一趟公安局,想讓公安局給他出具一份身份證明。但由於他沒有任何資料登記,也無法說清自己的父母是誰,警察們也愛莫能助。陳諾磨了半天,公安局也只給他出具了一份《無戶籍人員臨時居住證明》。
出乎陳諾的意料,對於這份所謂的居住證明,用人單位是嗤之以鼻的——開玩笑,連身份證都沒有,萬一在單位出點什麼事,我們去哪找你?
這就是用人單位的邏輯。
這些用人單位,當然也包括保安公司。儘管陳諾還是有些看不上保安的低收入,但想着自己滿身力氣,皮厚肉糙,當個不需要文憑的保安還是不成問題,沒想到保安公司的招聘人員看了眼他的臨時居住證明,就把他打發走了。
陳諾也想過辦個假身份證,但由於2030年的身份證防僞技術已經十分發達,而且司法機關對使用假身份證者的處罰十分嚴厲,輕則拘留,重則坐牢,因此陳諾思來想去,還是不敢冒這個風險。
走投無路之下,陳諾想到了去當民工,比如裝卸工或修房子的建築工。找了大半圈,最後在一個鐵路快運公司門前看到了一則招聘裝卸工的廣告。抱着一絲希望,陳諾第35次踏上了求職之路。
儘管,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去當民工,但世易時移,低調宜矣。一切,只爲混口飯吃。
“老闆,我來應聘裝卸工。”陳諾低眉順眼地說道,樣子很象良民。
兩世爲人,陳諾身上的鋒芒和棱角已深深隱藏起來。
“先填個表。”長着個啤酒肚的包工頭擡了擡眼皮,說道,“身份證呢?拿給我看看。”
“我身份證丟了……”陳諾無奈地說道。
包工頭象看白癡一樣地打量了陳諾幾眼,搖了搖頭,說道:“身份證丟了,就去補辦一個嘛。”
“沒法補。”
包工頭的眼神立即警惕起來,向後退了一步,皺眉問道:“你什麼意思?”
“老闆,你別擔心,我絕對不是童工,也不是壞人,更不是逃犯。真的,我是個好人,只是出過一次車禍,有些喪失記憶……”陳諾誠懇地說道。
“少羅嗦,沒身份證,就沒工作!”包工頭不耐煩地說道。
“老闆,你看,公安局都給我開了證明的。”再次聽到這樣的拒絕,陳諾心涼了半截,但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遞上了自己的《無戶籍人員臨時居住證明》。
“黑戶?”
看到“無戶籍人員”這五個字,包工頭的臉頓時比黑戶還黑,苦笑道:“老弟,你莫來害我羅,警察經常來查的。我要是招了你,我麻煩就大了。”
陳諾默然無語,因爲他也知道,包工頭說的是實情。
在2030年,當個民工同樣也需要到公安局備案,而且老闆同樣需要打工者提供身份證,因爲這是公安局的要求,怕逃犯混進勞動隊伍中。當然,老闆擔心打工仔在工地上闖禍,比如在裝卸時摔壞東西,也是要留下打工仔身份證號碼的原因之一。
“我很有力氣,可以搬很重的東西。”陳諾無奈地轉移了話題。
包工頭眼睛一亮,但隨即搖了搖頭:“那也不行。”
“工錢可以少一點,只要能吃飽飯就行,晚上我也不在公司裡睡,我有地方住的。”陳諾繼續陳述着自己的優勢。
“這個……還是不行啊,老弟,這畢竟是冒風險的事。”包工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
就在陳諾失望地準備離開的時候,包工頭的一句話,又讓陳諾燃起了希望之火:“除非,你能找一個擔保人。”
“擔保人?”陳諾考慮了一下,說道,“保證金行不行?我這有一萬塊……”
經過這幾天的奔波後,除了手中捏得出汗的這張萬元大鈔,陳諾的身上只剩下幾十元了,只夠吃一桶方便麪。
哪怕是此刻喉嚨渴得冒煙,他也捨不得找散這張大鈔,去買一瓶水喝。因爲這張萬元大鈔裡,有父親對自己的希望,有自己對父親的承諾,還有自己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決心
但現在,他願意把這張萬元大鈔交付到別人手裡,只爲了換取一個工作的機會。
無論是二十年前,還是在眼前的未來世界裡,在家裡宅着,都是一件無奈的事情。特別是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更是這樣。腐女和宅男最大的不同,是腐女們可以找一個有收入的老公,找一個鐵飯碗,繼續安心地宅下去。而男人,如果也照此辦理,那就叫吃軟飯了……
男兒當自強!陳諾不想灰溜溜地回家,繼續去吃父母的老本,宅上一輩子。
而事實上,就算他想吃老本,又能吃幾年呢?父母都是七十多歲的高齡了……
更何況,女兒都有工作了,自己是一個當了父親的人,總得作個表率,雖然女兒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雖然是當最苦最累最沒地位的民工,但既然來了這個世界,就先從最底層做起吧,也算是體驗一下這世間的冷暖。
敢闖敢試,纔有可能鹹魚翻身。不趁着年輕時去拼一拼,就永遠發現不了翻身的機會,更別指望抓住騰飛的機遇。
……………………
2030年的陽光,似乎與二十年前並沒有什麼兩樣,但陽光的輻射卻厲害了很多。
雖然是盛夏,但裝卸工們都穿着防輻射的長袖衣褲,汗水將衣服全都浸透了,他們也不敢脫,否則很容易被曬出皮膚癌來。
爲了點活命錢,付出點汗水可以,但付出生命就不值得了,這年頭的人都惜命。
一列貨車停在鐵軌上,工人們正在卸貨物。這些用木箱裝着的精密儀器,不但價格昂貴,而且很沉重。工人們一邊喊着口號,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貨物擡下車,再裝到大卡車上去。
“一二一,一二一……”
“嘿喲,嘿喲……”
“搬運到中午,呀,汗滴落下土,哈。盒飯還不來,呀,我叉你老母,哈……”
這首粗俗的打油詩,改自唐朝詩人李坤的《憫農》,在整齊的號子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但裝卸工們都不以爲意,反而會心地放聲大笑起來,並連連叫好。
粗獷的笑聲,在烈日下久久地飄蕩着,卻多少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此時已是中午一點多,在烈日下高強度地工作了近六個小時,工人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盒飯卻還沒有送來,這也是李欣用打油詩發牢騷的原因。
陳諾和李欣是搭檔,他們倆一起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大木箱放上卡車時,李欣就順口吼出了這首打油詩。
陳諾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欣一聲,笑道:“秀才,高啊,高射炮的高!”
民工們之所以把李欣叫成秀才,不僅僅是因爲他是一個名符其實的本科生,還因爲他戴着副厚厚的眼鏡。雖然現在的大學生早已不走俏,大學畢業後幹體力活的大把的,但一個戴眼鏡的大學生來當裝卸工,在這羣民工中還是算得上鶴立雞羣、絕無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