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路途遙遠，秦湛費了無數心力纔在今年將父親靈柩奉往揚州下葬。赤柏子和瞿汝文等人趕到江邊，天正矇矇亮，只見長江從西面奔放流來，波濤洶涌，風雲開閥；遠處連山絕壑狂風吹出，魚龍悲嘯，岡陵起伏。不久，太陽從朝霞中烘出，江上煙霧漸散，已有漁夫駕着舟揖出沒，往來客船清晰可見。 黃州城西北有黃州赤壁是一條長約四十多裡沿着長江北岸走向的山脈，它最南端的終點正好與黃州城銜接；這個銜接處有一座伸向長江不足三十畝的斜形山體，便是黃州赤壁。沿江從西向東四個亭子，分別是放龜亭、,睡仙亭、坡仙亭、酹江亭，張耒正佇立在放龜亭裡朝西眺望，看他滿眼血絲，就知道是一夜未睡。
放龜亭爲赤壁地勢的最低點，往古時期它直切江水，亭下水池中直徑有約二米的白色石龜一具，半淹半露，爲赤壁增添一色景觀。 《晉書》記載：“毛寶字碩真，滎陽陽武人也。……初，寶在武昌軍人有於市買得一白龜，長四、五寸，養之漸大，放諸江中。邾城被西晉張貉度攻破，毛寶等將士六千人均死於赤壁之下，養龜人披鎧持刀自投入江中，如覺墮一石上，視之乃先所養白龜，長五、六尺。送之東岸，遂得龜焉，後建此亭”。
亭旁石碑上刻着蘇軾的《赤壁賦》名句：“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
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衆人無語，俱靜靜散立在亭子四周，赤柏子和樊瑞換上金絲銀線的道袍，在江邊設壇擺供上燭，等着秦湛的船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艘船慢慢地靠岸，跳板靠岸，秦湛白衣白帽走上岸來，進得亭子看見張耒跪下，說不出一句話；張耒一手搭在秦湛肩上，正準備說話，淚已如泉水般涌出，泣不成聲， 只是嘴裡重複着：“少遊，少遊。”瞿汝文慢慢走進亭子，扶起二人說：“張大人，秦大人靈柩已至，你和秦公子還是節哀吧，我們還有事情要辦。”
張耒連連點頭，不顧江水溼鞋，直接涉水爬上船頭，放聲悼文，其情也真，其心也切，說到“嗚呼!官不過正字，年不登下壽。間關憂患，橫得罵詬，竄身瘴海，卒僕荒陋。”時，張耒失聲痛哭，再也說不下去。瞿汝文示意衙役拿過九節紫竹簫，輕輕地吹起來，飄逸的泛音似碧波上煙霧繚繞；隨即簫曲孤舟潛壑，反覆嗚然，如杜鵑在長林古木中泣訴嫋嫋，不絕於懷。
簫音才歇，佛誦又響：“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爲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衆生，得如是無量福德。”
智
圓大師一路走來，直到江邊，唸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後一言不發，轉身而去；赤柏子和樊瑞圍着香爐旋轉化符，口誦《步虛辭》；江邊漫天紙錢飄起，上香的人不斷，秦湛跪倒還禮道：“從廣西一路而來，停泊數十地未有敢多言者，今在黃州祭奠，家父有靈，當含笑九泉。”秦觀入了元祐一黨，平常人唯恐避之不及；黃州卻是蘇軾揚名之地，百姓敬仰，加上瞿汝文這個郡守不忌諱的原因，否則就是放龜亭旁的石碑也早就被砸了。
等秦湛離開，瞿汝文邀請張耒、赤柏子、智圓大師等人到棲霞樓一聚。棲霞樓一直是赤壁山的最高樓，三層建築重檐疊角流丹飛碧，落日晚霞映紅樓臺；登上樓眺望波濤浩瀚的長江，只見煙籠沙洲，江渚上蘆葦蕩蕩，時時清風徐來，心境開闊。三樓的桌子上已經擺着一壺茶，一罈酒，四盤下酒菜：金銀蛋餃、餈粑魚、元寶肉、三鮮千張卷，還有一盤東坡餅；樊瑞和張岑無心應酬，端起餅子倒了茶下到二樓吃完睡覺。
瞿汝文、張耒、赤柏子、智圓大師四人正好各坐一方，瞿汝文給每人滿上酒，向張耒講述了茅屋那邊發生的事，雖然省去許多情節，依然讓張耒心驚膽戰；智圓大師朝張耒抱歉地笑笑，等他回過神來方說：“文潛，對不住，不是貧僧故意要瞞你，是其中故事太爲糾結，就是東坡當年也是不願你涉及，以免誤了你。再說你又不是江湖人物，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