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在天之靈

季無月頭戴白色抹額, 望着堂前的黑色棺木,眼眶泛紅,整個人如木頭一樣站在那裡。

整個前堂內, 所有人都着縞素, 腰背挺直, 好似松木一樣。

季長風站在最前面, 緩緩擡手, 聲音低沉道:“吾兒……你在天之靈,佑我大宋國運昌盛,此戰必勝!”

一碗烈酒灑下, 身後數百將士跪地,高呼一聲, 季無月膝蓋卻僵硬的連向前走一步去扶住季長風都做不到。

臉上的血跡乾涸, 黏在臉上, 季無月緩緩擡眼看向季長風,寬厚的背有一些佝僂, 兩鬢的斑白比在京城時更加顯眼。

戰事緊張,根本來不及將季無平的後事操辦。

季長風轉身時,面上看不見任何的情緒,卻聽見下面有人像是哭了一般,季無月擡眼看去, 是一個跟在季無平身邊多年的副將, 自打季無平征戰, 他就一直跟着。

“無平死了, 他的靈魂還和我們在一起, 如果你們不想他白死,那就打贏這場仗, 叫他慕容南有來無回!”

“勢取慕容南的狗頭以祭將軍在天之靈!”

一句話鏗鏘有力,季無月如同死水一樣的心被這句話撩動,再擡眼時,眼中一派清明,透着堅定,背脊挺直。

不殺慕容南,誓不爲人。

京城內,正逢臘月初八,張氏抱着懷裡的孩子坐在那裡,正端着碗喂他粥,看了一眼對面的潘氏,道:“娘,今兒臘八,也不知道瓊州那邊如何。”

“自然是有粥喝的。”

“天氣……越來越冷了。”

“是啊。”

婆媳兩人坐着,家中冷清得很。谷婉清也在一旁,低頭吃着東西,三個人圍坐在一張桌上,氣氛倒是和諧。

忽然外面管家急急忙忙跑進來,連着踉蹌了好幾步。

“慌慌張張的,像是什麼樣子?難道將軍府平時就是這樣教你的?”潘氏說道,卻瞥見他手中拿着的信,心……變得不安。

能叫管家這樣慌張的,必定是重要的事情。

“夫人,少夫人……”管家剛喊了一句,說不下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大少爺,去了!”

話音落下,整個前廳裡靜得讓人害怕。

張氏瞪大眼,站在那裡,說不出話來,豆大的眼淚從眼眶掉下來,砸在懷裡孩子的臉上。懷裡的孩子忽然莫名的大哭起來,哭聲打破前廳的安靜。

潘氏習慣性的去撥手裡的珠子,剛碰到,檀木珠子一顆接一顆的掉在地上,劈啪作響。谷婉清站在那裡,看向潘氏和張氏。

管家跪在地上,旁邊的下人跪了一地,每個人都在低低的哭着。

季無平,年少征戰,少有在家,年少時卻是京中小姐們仰慕的對象,每每走在街上,總是惹得各家小姐側目。

成親之時,京中小姐們哭溼的手絹都能把人活活埋了。

“夫人!”谷婉清驚叫一聲,連忙伸手將潘氏扶住:“快去請大夫!愣着做什麼!”

“是是是!”

谷婉清扶着潘氏,心中着急,看向那邊的張氏,卻見張氏抱着懷中的孩子失聲痛哭,整個人失去平時的端莊大方,哭得聲嘶力竭。

整個將軍府上一時間籠罩了一片陰雲。

隔日,將軍府縞素加身,張氏帶着孩子跪在堂前,望着面前的空棺,目光呆滯,眼睛是哭得腫了。

雪,下得更大了。

季無月夜裡巡邏時,望着外面越來越厚的雪,天上還飄着鵝毛大雪,皺起眉頭,情況越發不利。

“時辰不早,我來換班,你去休息吧。”

“睡不着。”

“你已經兩夜沒閤眼了。”

季無月搖了搖頭,站在那裡,望着城牆下面,擠在一起取暖的將士,瞥見肩上的披風,取下來給睡着的將士蓋上道:“這雪……下個沒完沒了。”

“將軍一走,大家心裡都憋着一口氣,我知道,你也憋着一口氣,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一閉眼,就是將軍重傷的一幕。”

“馮喆,你說這天下,何時才能大統?”

“誰知道呢。”馮喆說完看一眼季無月,“季大人來這裡,會不習慣嗎?上次來這裡可是險些丟掉命了。”

“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並沒有什麼,不過只是這一次沒想到……還沒開始就狠狠被扇了一巴掌,打在臉上也打在心上。”季無月想到季無平臨終時的話,家中妻兒……那孩子,還沒好好被爹抱過。

慕容南,真當是……有勇有謀。

馮喆聞言,笑道:“慕容南在陳國,自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不管是兵法還是功夫都是翹楚,這次碰上,怕是這場仗,到了除夕也結束不了。”

“別人不敢,我敢,我倒要會會這個慕容南!”季無月說完這句話轉身下城牆,心中怒意頓起,恨不得手刃慕容南,將他的腦袋帶回京城。

望着季無月的背影,馮喆欣慰一笑。

京中有密令,季無月此人太過仁善,倒不是說不心狠,只是有所顧忌,要讓季無月發揮最大的作用就必須讓他摒棄心中的善念,種上仇恨。

這瓊州的將士百姓哪一個心中沒有仇沒有恨?對陳國的人恨不得吃肉喝血,能打死一個就算是賺了。

季無月擡頭觀星,心中瞭然,回到營帳中,開始佈置作戰的陣法。

慕容南,拿命賭上也要讓你輸得徹底。

季長風在帳中坐着,望着面前的人,問道:“無平再過兩日便能到京城了吧。”

“是。”

“……責令三軍,兩日後,閱兵。”

“是!”

提升士氣,機會不多,必須在秦國伸出手時,將陳國擊潰,否則,他們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無月如何?”

“季大人剛從城牆上下來,在帳中。”

“下去吧,知道了,護住他,不能讓他胡來。”

“屬下明白。”

季長風深知季無月的能耐,但是季無月的能耐就像是短暫的迴光返照一般,不得不留意,否則隨時可能丟了性命。

想到季無平的死,季長風心痛不已,他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了,不能再死一個,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