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裡的消息其實很難保密，更何況還是涉及到邁克爾·艾斯納執掌十年的迪斯尼。
邁克爾·奧維茨聽到艾斯納主動問起，語氣坦然，知道他已經看開，點點頭，也實話實說道：“我還在猶豫。”
艾斯納啜了一口紅酒，說道：“如果你決定的話，我可以公開表示對你的支持。”
曾經的歷史上，卡森伯格出走之後，艾斯納邀請奧維茨加入迪斯尼，兩人因爲權力之爭，一年時間不到就徹底反目成仇。
現在，很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這份持續十多年的友誼也得以順利維繫。
幾個月前艾斯納心臟手術期間，作爲摯友，奧維茨特意帶着家人一起飛去紐約，在他病牀前守了一個多星期，就連艾斯納與迪斯尼最後那份豐厚的補償協議也是奧維茨出面幫忙爭取而來，爲了避免刺激到艾斯納，那段時間奧維茨每當被問起是否還會加盟迪斯尼，都會堅決否認。
這樣的朋友，足夠艾斯納放下心結支持對方。
奧維茨很清楚多年老友性格中的固執，本以爲能夠得到艾斯納的理解就已經足夠，沒想到他這麼說，有些意外看了老友一眼，很快笑着道：“謝謝你，邁克。”
艾斯納也笑了笑，轉而又道：“拋開我被趕出迪斯尼這一節不談，邁克，純粹站在朋友的角度，我現在其實不建議你加盟迪斯尼公司，你想聽聽原因嗎？”
奧維茨做了個請說的手勢。
艾斯納拉了拉蓋在膝蓋上的毯子，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我現在是旁觀者，所以有些事情看得應該比你透徹一些。就像這次，你覺不覺得維旺迪收購迪斯尼太順利了一些？哦，我是指通過司法部審覈的過程。”
艾斯納這麼提醒，奧維茨腦海中飛快回溯這段時間關於維旺迪收購迪斯尼的過程，也發現了問題。
當年索尼收購哥倫比亞，其實就引發了很大的一陣輿論喧囂。
大部分美國媒體都反對這次交易，因爲哥倫比亞影業的廠標LOGO是自由女神，《新聞週刊》在事後還刊載了一起自由女神像換上了和服的封面，以此提醒聯邦政府警惕日方資本的入侵。日本人也正是在這種輿論壓力下，不得不表態哥倫比亞將繼續由本土職業經理人負責打理，因此引發了一場災難。
再往後，米高梅被澳洲資本收購，大家都清楚這次交易幕後站着西蒙·維斯特洛，終究也算是落在自己人手裡。西格拉姆集團收購派拉蒙，因爲是鄰居，反彈也不是那麼劇烈。
然而，法國人收購迪斯尼就完全不同。
這些年美法兩國之間的矛盾一直都是擺在檯面上的，法國的反美情緒從幾年前巴黎迪斯尼開業當地媒體一邊倒喝倒彩就可見一斑。
而且，相比哥倫比亞、米高梅和派拉蒙，迪斯尼作爲美國文化標誌的屬性更加強烈，米老鼠和唐老鴨已經連續陪伴了好幾代美國人的童年，洛杉磯和奧蘭朵的迪斯尼樂園更是美國人一生中必然參觀的重要經典之一。
這樣一家擁有着諸多特殊意義的公司，按理說，哪怕司法部通過收購審覈，面對洶洶輿論，國會也應該有人跳出來制止，只要這麼做，在很多不想自己童年記憶被賣給法國人的選民眼力，這就是資本。
結果卻是，一切順利的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艾斯納打量着老友的表情，片刻後道：“你感受到了？”
奧維茨點點頭，看向艾斯納：“有人在幕後推動這次交易。”
艾斯納道：“再想想，你就明白是誰做的了。”
奧維茨略微思慮，腦海中很快閃過一個年輕人的影子：“西蒙·維斯特洛？”
艾斯納點點頭，又道：“我沒有任何證據，不過，根據各種跡象推斷，真相應該就是這樣。”
奧維茨下意識道：“可是，維斯特洛爲什麼要這麼做？”
艾斯納察覺到老友語氣裡的失態，苦笑了下，道：“所以，這纔是那個年輕人最厲害的地方，如果不是注意到丹妮莉絲娛樂最近一批合作項目的動向，我差點也沒有明白過來。”
奧維茨記憶裡很好，艾斯納說起，他腦海中立刻浮現相應信息。
丹妮莉絲娛樂最新一批對外合作項目，已經敲定的一共是四個：與米高梅合作的《霹靂嬌娃》和《諜影重重》、與華納兄弟合作的《勇敢者的遊戲》以及與福克斯合作的《木乃伊》。
乍一看似乎沒什麼問題。
奧維茨也清楚，這是丹妮莉絲娛樂用於緩解自身過於強勢對好萊塢其他片商帶來壓力的一種手段。
不過，經過艾斯納的點醒，此時再看，問題就出來了。
十個項目，第一批推出四個，這沒問題，都是重磅炸彈級別的影片，一次性涌現太多，檔期根本吃不下。然而，丹妮莉絲娛樂寧願一次性給了米高梅兩個項目，都沒有讓剩餘的迪斯尼、索尼和派拉蒙三家分一杯羹，這明顯不符合丹妮莉絲娛樂早期的合作策略。
要知道，迪斯尼去年才上映了一部與丹妮莉絲合作的《西雅圖夜未眠》，雙方此前的關係也非常融洽，沒理由突然冷淡下來。
那麼，顯而易見，這種安排是丹妮莉絲娛樂故意爲之。
只是，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艾斯納打量着奧維茨表情中的猶疑不定，主動幫他揭開謎底：“你一時間想不明白其實也很正常，從上世紀末洛杉磯電影產業興起到現在，一個世紀時間，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好萊塢多家大製片廠齊頭共存的局面，然而，最近幾年，好萊塢的格局正在呈現根本性改變，這座城市已經容不下七大製片廠共同存在。”
奧維茨頓時明白了一些，感覺心底一盆涼水澆下，又下意識問道：“這和維斯特洛暗中推動維旺迪收購迪斯尼有什麼關係？”
艾斯納臉上再次露出苦笑：“很簡單，如果迪斯尼依舊掌握在聯邦自己人手中，丹妮莉絲娛樂一旦壓制太狠，我們肯定會反彈，大家鬧騰一番，無論是白宮還是國會都不會坐視不理。現在，迪斯尼被賣給了法國人，這家公司將來無論是破產還是倒閉，你覺得華盛頓會出面嗎？所以，在我看來，斷絕合作還只是第一步。好萊塢現在還是七大，未來五到十年，或許就會變得五大，甚至三大，而且，能夠存活下來的大製片廠，實力也絕對無法與丹妮莉絲娛樂抗衡。”
話音落下，氣氛一時沉默，只剩下壁爐裡偶爾傳來木頭燃燒的輕微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艾斯納才終於嘆道：“好萊塢已經不是我們的天下了。”
奧維茨也少有地生出了一些頹然情緒，喝了一口手中的紅酒，擡頭看向艾斯納，問道：“邁克，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艾斯納今年只有52歲，對於他們這個階層的社會精英來說，依舊是年富力強的年齡，再加上他的心臟恢復非常不錯，奧維茨可不相信自己老友會甘心享受退休生活。
聽到這個問題，艾斯納微微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擺脫一些剛剛的情緒，說道：“我最近正在翻閱關於新科技產業投資的事情，還請了一個計算機老師，以後打算嘗試一下這方面的投資。”
“新科技啊，我們對這些可不熟悉，而且，現在很多媒體都在說，新科技泡沫已經非常嚴重，隨時可能會破裂。”
“沒有什麼是一開始就能熟悉的，我也不會壓上自己所有的身家，”艾斯納說着，又露出笑意，道：“而且，跟着維斯特洛的步伐總不會錯，維斯特洛體系一直在加大對新科技領域的佈局，說明泡沫並沒有外界描述的那麼嚴重。我玩不了那麼大的，投資一些小項目還是沒問題，總比閒着要強。”
艾斯納過去十年將當初不溫不火的破落製片廠做到一度欣欣向榮，最終被維旺迪集團以接近百億美元的現金買下，其實也算是有始有終，他本人作爲職業經理人的能也毋庸置疑。因此，這些日子已經有企業向艾斯納發出邀請，大部分都是擔任董事或顧問，其中也不乏一些核心高管之類的試探。
不過，歷經過去幾個月時間的波折，艾斯納對於繼續擔任職業經理人爲別人打工已經心灰意冷，除了正在考慮的一些董事顧問之類的閒職，今後的規劃就是進行投資，打理過往十年積累下來的數千萬美元身家，算是自己做自己的老闆。
奧維茨聽艾斯納說起要投資新科技的事情，不由又想起從前和比爾·蓋茨的接觸。
雙方一度幾乎達成合作，奧維茨希望CAA成爲微軟在娛樂、廣告、傳媒等方面在好萊塢的獨家代理人，只是，他卻只能爲這次合作籌集5000萬美元資金，這對於CAA來說其實是很大一筆錢，大部分還是來自外部投資者，結果，蓋茨根本就看不上，很快轉去了夢工廠。
本就對加盟迪斯尼存在遲疑，徹底明白了某個年輕人的佈局，奧維茨就更加猶豫。
或許，自己也應該考慮一下新科技。
他從來都是一個敢於嘗試新事物的人，而且，這些年其實也積累了不錯的身家。想想前段時間看到關於Instagram網站創建的八卦，這只是維斯特洛身邊一個侍女加上幾個花瓶投資幾百萬美元成立的圖片分享網站，短短半年多時間，估值就已經達到數億美元，簡直就是暴利。
只是，奧維茨同樣也不是一個善變的人。
已經悄悄爲加盟迪斯尼籌劃了一段時間，突然變卦，這不符合他的行事準則。
艾斯納一直關注着老友的表情，此時又道：“邁克，如果你堅持加盟迪斯尼，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
奧維茨看過來。
艾斯納沒有賣關子，說道：“首先，儘可能簽署一份長約，附加足夠的補償協議，確保維旺迪無法輕易解僱你。”
奧維茨點點頭。
他已經想到這點。
按照聯邦和加州的相關法律規定，想要加盟大製片廠成爲高管，奧維茨首先需要賣掉他在CAA的股份，徹底斷絕與這家人才代理公司的關聯，以便確保不會產生利益衝突。一旦走出這一步，也就意味着他徹底無法回頭，如果不能在迪斯尼獲得成功，他將一敗塗地。
因此，在與維旺迪洽談過程中，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通過嚴格的違約條款確保自己的利益。
曾經的歷史上，奧維茨就是如此作爲。
後來和艾斯納反目，只在迪斯尼待了一年多的奧維茨離開時拿走了總計超過1億美元的鉅額賠償，不過，事後接受採訪，奧維茨卻絲毫興奮不起來，因爲他放棄了自己一手創建的人才代理公司，又被迪斯尼解僱，個人事業徹底毀於一旦。相比起來，數千萬美元身家，與一兩億美元身家，相差實在不算太大。
艾斯納見奧維茨點頭，接着道：“其次，就是等。”
奧維茨忍不住反問：“等？”
“是啊，等，等到維旺迪撐不住的那一天，被迫選擇重新將迪斯尼公司賣出，到時候，隨着傳媒整合禁令的解除，我想聯邦國內投資者接盤的可能性會非常大。到時候，如果你還能繼續把持迪斯尼負責人的位置，或許纔會有施展餘地。”
奧維茨明白過來，也忍不住露出苦笑：“邁克，你覺得我需要等多久？”
艾斯納道：“不會太長，我覺得，三到五年就足夠了。”
“到時候，你覺得迪斯尼新老闆會繼續讓我擔任負責人嗎？”
“所有，我剛剛說了，儘可能簽署長約，到時候，你會有一到兩年時間，只要能證明你的實力，繼續留下來問題不大。”
奧維茨只是苦笑無言。
放棄創建多年的CAA加盟迪斯尼，如果能把有所施展，哪怕中午維旺迪方面給出的最後條件依舊達不到他的預期，他也會同意下來。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迪斯尼根本就是一個註定要被丹妮莉絲娛樂打壓的存在，奧維茨絲毫不覺得自己加盟之後就能與西蒙·維斯特洛抗衡，反而會讓雙方本就不尷不尬的關係變得更糟。
最後權衡片刻，奧維茨終於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拒絕維旺迪的邀請。
艾斯納也一眼看出了奧維茨最後的抉擇，只是道：“邁克，但願你將來不會埋怨我今晚告訴你這些。”
奧維茨笑了笑，道：“如果你不和我說這些，我將來纔會埋怨你。”
艾斯納朝奧維茨舉了舉杯，說道：“不如這樣，我們一起成立一家新科技領域投資公司吧，你依舊可以經營CAA，只需要幫我保持在好萊塢這邊的人脈，具體的事情我來負責。雖然是新興產業，但我們總不可能比硅谷那些毛頭小子還差。”
奧維茨這次沒有遲疑，剛剛他其實就已經有些心動，現在既然決定放棄加盟迪斯尼的機會，肯定也要找些其他感興趣的事情去做，於是點了點頭，又笑道：“看來我也要請一個計算機老師。”
“我們不用在這上面花費太多心思，專業的事情只需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維斯特洛也不一定是計算機專家。”
“這可難說想，從這幾年聽到的消息，我就沒發現那年輕人不擅長的事情。”
艾斯納想了想，不得不點頭認可：“真不明白這世界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怪胎，我經常在想，關於他的那些傳聞，通靈啊外星人之類，到底是不是真的。”
“誰知道呢，不過最近幾年通靈師的職業倒是非常吃香，史翠珊前段時間還悄悄讓我幫她聯絡一個通靈師，據說很靈驗。”
“你相信嗎？”
“沒試過，不過據說很靈驗，這世界總有我們想不明白的事情。”
兩位老友話題越來越偏，開始漫無目的地閒聊。
兩人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因爲他們今晚的決定，整個好萊塢的歷史也越來越偏離西蒙記憶中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