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而言,羅迪的腦子裡便沒有太多感慨。他此時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給莎莉染髮上,因爲染料容易固色的問題,他十分小心的用手指爲她一縷一縷謹慎染色,生怕蹭髒了莎莉的面頰,所以此時根本顧不上去思考莎莉心裡在想什麼。
片刻後,覺得有些沉悶的莎莉開始找起了話題。
“我還不知道頭髮可以染呢.”
“現在應該知道了。”
“它會一直這樣麼?”
“多洗幾次就行了。”
“…你怎麼這樣…”
“恩——什麼?怎麼樣?”
“沒什麼…”
莎莉微微撅着嘴,她覺得眼前這傢伙有時候就像塊木頭。想了想,突然問道:“羅迪,你喜歡什麼顏色的頭髮呢?”
羅迪的動作微微停頓。
“…紅色吧。”
不知不覺中,羅迪對這個曾經沒有任何接觸的小女孩倒也放下了警惕,似乎是因爲環境危險和睡眠不足,他已經漸漸忘記了這個小女孩原本過人的頭腦和手段,只把她當成了一個只會附和與點頭的普通女孩兒。
這句無意識的回答過後,莎莉沉默幾秒,卻是問了一句羅迪怎麼也想不到的問題——
“她的頭髮…是紅色的,對麼?”
她。
羅迪的手指神經質的抖了一下,卻很快恢復平靜。
她是誰?羅迪心裡很明白,自重生以來“她”的影子總是在眼前閃過,讓他神傷,也讓他慶幸。
“對,是紅色的,有些像夜裡的篝火,很溫暖。”
這是羅迪第一次在莎莉面前對那個不知名的“她”做了具體的形容,心思細膩的莎莉望着羅迪有些黯然的眼睛,彷彿感覺自己的心被莫名紮了一下.
羅迪沒有繼續說有關於那個女人的話語,而是擡起手道:“這樣就好了,等頭髮自然幹掉我們就出發,現在把這身衣服換上,我轉過身,不會看的。”
這樣的話語說完,氣氛也沒有了幾天前的尷尬。莎莉默默的穿着衣服,卻發現自己對羅迪的信任,似乎已經到了在他背過身去後換衣服也不會感到難堪的地步——自己這樣…算不算不知廉恥?還是…
她搖搖頭,把那份有些慌亂的情感趕出了腦海,卻也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那就是當視野中有羅迪、哪怕只是他的背影的時候,她心中總是有着莫名的安全感的。
不過拿起衣服後,她的眉頭卻皺了起來:“這.好像是男人的衣服?”
羅迪背對着他乾咳兩聲,回答道:“是男人的衣服…那裡有個布條,最好能把你的胸.纏一下,好不那麼明顯,你。。你知道,那個,咳咳——我也是爲了…”
“住…住嘴!”
莎莉臉再次紅透,羅迪不說還好,“胸大”這樣的事實被說出來,終歸是讓女孩子有些尷尬的,她內心又是一通暗罵,心想剛看他順眼點,現在滿腦子又是踹他幾腳的慾望了…
這傢伙油鹽不進,到底怎麼才能讓他吃虧呢?
莎莉想了想,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她努力平復着情緒,把自己挺拔的胸口用布條儘量纏緊,隨即穿戴好了整套衣服,調整了一下表情,想着心中剛剛想出的計策,嘴角微翹着說道:“我穿好了。”
羅迪轉過身,眼前出現的不再是那個一頭白金色長髮的鵝蛋臉女孩兒,而是變成了黑髮束起、身姿挺直的“假小子”。
棕色短衣,緊扎的腰帶,塞在長筒皮靴裡的長褲,這麼一套裝扮下來,莎莉無形中多了許些“英氣”,不過莎莉要僞裝的是別人無法識破的男人,所以羅迪根據自己曾經那些易容的經驗開始爲她做出修整——肩膀用皮子微微墊起、臉頰塗抹上一種棕色的油脂,讓她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略顯黝黑,注重細節的羅迪甚至讓莎莉將手腳脖頸都塗抹了一遍,以防止露出破綻。隨即他還用動物脂肪調製的特殊膠質,在莎莉的臉頰上模擬了一道傷疤痕跡。
這道傷疤破壞了她鵝蛋臉的恬淡氣質,讓那原本溫柔的眉宇間一下子多了幾分煞氣。
最後,羅迪站在她的面前,伸手將那衣服背後的兜帽拉起,輕輕蓋住了莎莉已經染黑的秀髮,滿意的點點頭。
這樣看來,還真有點傭兵的摸樣。
對於這樣的“作品”,技術宅羅迪不免有些自得的情緒。顯然在他眼中莎莉根本就不是什麼女孩兒,似乎和那些剛塗裝完畢的手辦一樣區別不大,屬於“藝術品”的範疇。
羅迪繞着她看了好幾圈,嘀咕着“就是矮了點”之類的話,等覺得差不多了,想要說“準備出發”的話語時,卻發現莎莉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兩人四目相對。
莎莉心中有了計劃,目光中帶着許些好奇和嘗試的意味,此時竟然完全沒有躲閃和羅迪對視的意思。雖然各種僞裝之下她已經徹底不再像是一個女孩子,但此時她突然出現的這種“含情脈脈”的目光,卻讓羅迪冷不丁的打了個激靈!
“這樣…就行了?”
莎莉故意向前邁了一步,聲音突然溫柔的緊——這一步跨出,兩人的面龐相距已經不到三十釐米,看上去幾乎是戀人才會有的距離。
羅迪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乾嚥了口唾沫,表情略微有些扭曲,心下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
這他媽不對啊,我只是給她易容而已啊,不是搞什麼精神控制吧…難道她精神分裂?這眼神他孃的是什麼意思?怎麼搞的跟瓊瑤劇一樣?
心裡是這麼想着,可羅迪畢竟沒有真正和哪個女人如此“深情”對視過。這位感情白癡登時有些懵,大腦像是被抽水馬桶衝過一樣,嘩啦啦嘩啦啦什麼想法都給衝沒了…
而等他猛然驚醒,察覺到自己身體的反應似乎不太對勁時,才猛的把目光挪開,退了好幾步大口的呼吸起來。
不對不對不對…臥槽,我性取向肯定是沒問題的…怎麼她穿裙子的時候我沒亂想,女扮男裝了以後還有這種詭異的感覺呢?肯定不對…我他媽不是基佬啊,這叫什麼事兒…
不會是這妮子故意整我的吧?
羅迪調整了半天情緒,突然想到了這種可能,猛然擡頭想說什麼,卻發現莎莉依舊是那副盯着自己的認真表情——他頓時敗下陣來,嘟噥了一句“出發吧”便轉身鬱悶的向前走去。
身後,莎莉嘴角不可抑制的翹了起來,因爲她發現自己的嘗試居然獲得了成功!
對付這種不知道怎麼和女人說話的傢伙,只要主動站到他的面前,做出一副“深情”的摸樣,對方反而會“不戰自潰”——莎莉發現這混蛋平時跟缺根筋似的神經大條,等真的近距離面對自己時,他其實…是有些“怕”的。
至於原因?莎莉沒想太多,她只是在心底止不住的得意大笑——“叫你之前那麼欺負我,現在開始,你等着吃癟吧!”
莎莉邁着輕巧的步子,心情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愉快。
……
羅迪穿行靜語森林的速度對於艾弗塔領地的冒險者而言是一個神話,但無論多快,他實際上都在繞行——此刻穿行基格鎮完全是爲了與時間賽跑,因爲鎮子外是一片崎嶇的石路,連馬都過不去——最快的方式只能直接穿過鎮子,如果繞行,花費的時間根本不夠羅迪趕在弗朗西斯之前返回霍利爾城。
即便對自己的易容水準很有信心,他實際上還是有些提心吊膽的——作爲遊俠,他很清楚即使改變了膚色、髮色甚至加了道傷疤,可莎莉那標誌性的鵝蛋臉和氣質都不可能短時間內有太大區別。
如果只是簡簡單單的康塞頓要塞騎士,想要認出莎莉基本無望,但從來注重任何細節的羅迪卻在內心始終不敢有所放鬆…若是撞見了弗朗西斯本人,他覺得恐怕莎莉臉上再多畫十道傷疤都沒有用。
莎莉的體味、走路姿勢、說話聲音、語氣甚至任何一個動作都能讓熟悉她的人知曉其身份。羅迪絕對不會小看有足夠心機和腦子的弗朗西斯,畢竟這個現在只有二十歲的年輕伯爵,在屬於羅迪的記憶中的的確確成爲了艾弗塔領地的公爵,並在三年時間內硬生生扛住了整個王國無數領主的壓力,還險些反撲成功!
此時的弗朗西斯雖然還年輕,可羅迪並不會因此輕視他的頭腦和能力。
所以此刻行走在基格鎮的街道上,羅迪看似平靜異常,實際上卻眼觀六路,仔細篩選着一切可疑人選。跟在他身後的莎莉則在羅迪的要求下嘴裡叼着跟草杆,努力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摸樣。
基格鎮作爲邊境中一座中等級別的城鎮,隸屬於特蘭卡子爵,他算得上魯西弗隆公爵領地內勢力不弱的一位領主。直觀一點而言,諾蘭村、芬克斯村的主人是柯克勳爵,而柯克勳爵的上級,便是這位特蘭卡子爵。
所以從名義上而言,這位子爵的地位是相當高的,所擁有的財富和勢力同樣驚人。正如此時的基格鎮,羅迪便能看到諾蘭村根本不會出現的集市、商鋪。雖然常住人口只有千人上下,但對於卡倫王國而言,這已經算一個大鎮了。
領着莎莉穿行其中,羅迪不單單在注意着可能盯梢的康塞頓騎士,更在把眼前的一切和腦海中的記憶逐漸重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