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哪怕是蘇綰,雖然姬清仍舊覺得她十分的可惡,罪該萬死,但是,蘇綰有一句話卻說對了。
她說,沒有人生下來就是一個惡毒的人。
一個人他將會成長爲一個什麼樣的人,和他從小的環境和遭遇息息相關。只是有的人選擇墮落,有的人選擇了堅強面對,因而纔有各種不同的人生。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辛苦,可如果這種辛苦和無奈當成傷害別人的理由,那他自己又會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蘇綰覺得自己很可憐,所以她選擇了自我保護,可是她這種保護,卻是一種極爲過度、極爲自私的保護。
她痛恨別人隨意處置她的生命,奪走了她的靈根,讓她從一個本來有可能成爲的天才,變成了一個平凡無奇的普通人。但是,她自己卻又如何?她殺了蘇家數百人,這數百人裡面也許有一些窮兇極惡之輩,但更多的應該是普通人。
當她殺了蘇家那麼多人之後,她自己也成爲了和蘇正道一樣的人。
成爲了,她曾經痛恨過的人。
而蘇言……她從來不知道,蘇言竟然揹負着這麼沉重的過往。
對於這個男人,她從一開始的痛恨,到現在的瞭解,似乎漸漸的變得同情和關心起來。
蘇言和蘇綰不一樣,蘇綰選擇痛恨,選擇扼殺別人來成全自己,在這仇恨之中他的心理已經被扭曲。可蘇言,遭遇到了這種種讓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之後,卻似乎走上了另外一個極端。
在他的世界裡只有黑白對錯,他的心中也自有一套準則,這套準則符合大衆的看法,也極爲符合大衆的利益,他就像是一個執法者,公私分明,鐵面無情。
哪怕是親疏,都被他放在了黑白對錯的後面。
姬清相信,就算是親人犯錯,蘇言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正義,就如同在蘇綰這件事情的選擇上,他甚至想要親自了結蘇綰的性命一般。
也許對於蘇言來說,蘇綰居然犯下如此重的罪,就應該接受懲罰。而讓蘇綰死的毫不痛苦,死在他的手上,就是對蘇綰的一種成全。
可是現在,蘇言知道了曾經發生的一切,他心中的很多是非觀念應該被顛覆了吧。
並且,她知道他的一個秘密。
一個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蘇綰說她和蘇言都是蘇正道選擇的人蠱,從孃胎之中就開始培育,一直養到十歲,打算在十歲生辰的時候當做藥引煉製成丹藥。
也因此,他們都是沒有靈根的普通人,因爲他們的靈根早就被用秘法煉化到了渾身的血肉之中。
可是,姬清卻是知道的,蘇言不僅有靈根,甚至還修煉到了天人境的巔峰。
她無意之中發現了他的這個秘密,當時並不知道他爲何要隱瞞下來的原因,現在看來,這個原因很有可能十分的複雜。
蘇言的靈根,究竟是怎麼來的呢?
從蘇言今天的表現來看,他根本不知道蘇正道是在利用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經是作爲一個人蠱藥引的存在。
那麼,在蘇家被滅門之前,蘇言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之下,對自己的靈根如此諱莫如深?
他的身上似乎有着許多的秘密,也揹負了很多的沉重。
心中莫名的覺得有些酸澀,姬清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他們都是曾經不幸的人,只是各有各自的不幸和無奈罷了。
眼角的餘光看到蘇言還在沉默着,姬清走到蘇言的面前,清澈的杏眸之中滿是深深的擔憂,“既然拓跋烈已經追上去了,我們就先回府吧!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必要再呆下去了。”
她用上了一個詞,我們。
蘇言看向她,清雋的眸光之中帶着一絲詫異,點頭說道,“好。”
只是簡單的一個字,但是,姬清卻覺得這個沉默清俊的男人,似乎從另外一個世界抽離出來,重新站在了她的身邊。
兩人沒有任何交談,就這麼一路沉默着回到二皇子府中,然後分開了。
夜色如墨,沉得像是心裡的傷痛。
分別的時候,姬清稍微落後了一步,看着蘇言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簾之中,那清瘦身影彷彿水墨畫上不經意的一道枯筆,拖出乾燥卻令人心酸的痕跡。
收回目光,姬清徑直回到了恆天院,而蘇言則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點上燈,書房頓時充斥着暖融的燈光。
只是,再怎麼暖,也溫暖不了他的心。
過往,曾經……
藏在記憶深處的一幕幕在腦海之中不斷交織,蘇言站在書桌前,清瘦的身形像是一杆清竹,清俊的容顏看上去帶着幾分落寞和不易察覺的悲痛。
他久久站立,良久,脣邊終於露出一絲苦笑。
蘇綰走了,終究還是沒有死在他的手上。
這樣的結果,甚至讓他在遺憾之餘,又覺得有一些放鬆。
也許對於這個妹妹,對這個和他相依爲命了許多年的人,他始終還是有些不忍心下手。
不論蘇綰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他的記憶之中,她總是那個十歲模樣,會扯着他的衣角喊哥哥的,天真可愛的小姑娘。若是她死在了他的手上,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沉重。
蘇家……
這個在他記憶之中已經塵封了很久的地方,陡然再被人從記憶之中深挖出來,竟然顛覆了他以往的所有認知。
原來,曾經對自己十分慈愛的祖父,竟然抱着那麼不可見人的目的嗎?
而父親……竟然也是默許的。
母親……
蘇言在椅子上坐下來,突地擡手遮住了眼睛,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就像一座堅實的堤壩,將他眼中那幾乎要傾瀉而出的濃重悲傷給擋住。
他不需要懦弱,他必須要堅強。
可是,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他的世界裡,還有什麼是光明的?
……
姬清回到屋中,懶散的朝美人榻上一躺,秀眉輕輕的蹙起。
今日的事情,還當真是出乎她的意料,讓她都頗幾分措手不及的感覺。
她沒有想到蘇家的滅門慘案,居然還有這樣的隱情。不過既然蘇家的那些人是那麼一羣利慾薰心之輩,死了也算造福百姓了,不然省得還有更多的人遭到他們的毒手。
雖然蘇正道在培養人蠱的時候,用的是自己的親孫子和親孫女,但是他若是真的成功了,總不可能一直用蘇家的嫡系來培養人蠱,那樣的話,怕是蘇家還沒有飛黃騰達幾年,就要因爲斷子絕孫而衰敗了。
可想而知,在隱蔽的煉製出丹藥之後,蘇正道定然會將毒手伸向更加無辜的百姓,甚至很有可能圈養一些婦人在蘇家,讓她們不斷的生產,成爲他培育人蠱的工具。
不過是想想,姬清就覺得不寒而慄。
看來當年的一些事情應該是流傳了出來,這才讓赤須老人對蘇家的人嗤之以鼻,甚至十分的厭惡。曾經姬清不明白,但是她現在知道了當年蘇家的事情,對蘇家那種做法也十分的痛恨。
而蘇言……
“哎。”姬清沉沉的嘆了一口,對蘇言的怨恨終於算是煙消雲散,反倒多上了幾分同情。
她當年被姐姐背叛了之後,痛不欲生,因爲姐姐對她來說就是相當於父親和母親一般的存在。而蘇言呢,他甚至比她還要更慘。
他身周的一切甚至都是虛假的,不論是父親母親的疼愛,又或者是祖父的寵愛,都只是因爲他是人蠱。他們照顧他,疼愛他,不是將他當成一個人,而是當成了一株藥材一般的精心照顧。
也許是有悔恨的,也許也有不忍心,但是爲了他們的利益,竟然情願犧牲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哪怕過程再如何的糾結,只要一個結果,便能輕易的判定他們爲人父母究竟是不是合格。
蘇言,還真是可憐呢。
姬清正在想着,突然聽見門口一陣腳步聲,她擡眸一看,一道欣長高大的人影出現在外間的門口。
她連忙從美人榻上起身,朝着門口迎。
拓跋烈身上帶着冬夜料峭的寒意,眼眸之中的神色也幾乎冷凝成冰,“我沒有追到。帶走蘇綰的那人,修爲不在我之下,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來歷。”
不過不管是什麼來歷,蘇綰這次是逃走了。
“沒關係。”姬清溫聲說道,“蘇綰找到了一個靠山,我們的修爲也不會停滯不前,下次再有機會的話,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嗯。”拓跋烈應了一聲,眸中卻仍舊是懊惱。
姬清想要殺的人,他竟然沒有殺成……看來,他要加快修煉了!
“清清,這幾日你多凝練一些月華之力給我,我要用來修煉。”他突地開口說道。
姬清杏眸之中,滿是不加掩飾的詫異,“你要我凝練的月華之力?”
她已經學會了如何提煉月華之力,讓拓跋烈用來修煉。可是,之前,他是怎麼都不要的,還說他想要的不是這種可憐巴巴的雙修,他要的是……
想到這裡姬清頓時雙頰泛紅,有些不自然地轉移話題,“這個……月華之力我會給你,現在,現在你去看看蘇言吧,我覺得他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