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一片片紛飛地落下,地上紅色的鞭炮殘留的餘屑在雪白的路上是那麼地醒目。醫院裡很安靜,東子合起傘把身上的雪花撣了撣。她穿着黑色的西服,外面裹着一件及膝的羽絨服。因爲慌亂,她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嘴中哈出熱氣,她雙手合十,搓了搓手,希望獲得一絲暖意。她轉身,上樓。醫院的走廊裡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儘管已經適應了三年,她每每聞到這樣的,還是有些抗拒。推開熟悉的房門,就看見父親在雪白的棉花被裡安詳地睡着。她坐在牀腳的座椅上,盯着窗外紛飛的雪花,偶爾有兩片被風吹的沾粘在窗戶上,結成細小的冰晶。
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剛剛的片刻。她遞上了辭呈,李顧明皺着眉頭,問道:“你爲什麼要辭職?你已經是銷售主管了,還嫌待遇不夠好嗎?”
她淡淡地說:“對不起,李總。我一直感謝您對我的栽培。但是我的父親得了重病,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來等着我照顧他了。”
李顧明嘆了口氣,說道:“那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的話。你是一名出色的員工,以後不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祝福你創出精彩的成績。”
她深鞠了一躬。
收拾東西的時候,她聽到了同志們的竊竊私語。那樣的音量,拿捏得恰到好處。既畏懼她的嚴厲與冷淡,又滿足了自己落井下石的暢快與心石落下的舒適。
“那個狐狸精終於走了,不會再勾引老闆了。”
“說不定人家是又找到新的靠山了。”
“整天一副冰塊臉,像‘滅絕師太’似的,終於走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
東子抱着收拾好的東西,一言不發,走遠了。那些像蒼蠅一樣的聲音,終於漸漸淡不可聞。走到公司大門口的時候,她轉身,再看了這個工作了三年的公司。忽然想起在大學的時候,爲了應聘這個工作,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很晚了。白羽就站在路燈下等她。她已經三年沒有見到白羽了,沒有主動聯繫過他。她儘量讓自己疏遠過去,讓自己的過去像一片雪原般乾淨。
忽然看到下雪了。她無奈地冷笑,自嘲道:“你看,冰塊臉,你走的時候竟然也是下雪天,看來你真的很冷,很無趣啊。”
“東兒,你過來了。”母親的聲音裡包含了太多的驚喜。“嗯,媽。”東子站起身來。父親被這樣的對話給吵醒了。他睜開眼,用渾濁的音腔喊着:“閨女,你過來了,工作累不累啊。”“嗯,不累啊。”東子走到父親身邊。母親提着飯盒,對東子說:“妮,還沒吃晚飯吧?來,我熬的雞湯,還有自己包的餃子,你快和你爸一起吃。”“媽,你也吃。”東子說道。三個人,一盤餃子,一人一雙筷子。東子知道,無論自己變成什麼模樣,在他們的眼中,永遠還是一個孩子。她不敢給母親說自己辭職的事情,怕她擔心。屋裡很暖和,即使是在醫院,她卻有一種家的感覺。
晚上她和母親回到家,躺在臥室的牀上。正在思索着怎樣找一個工作時間固定,可以照顧父親,又工資不太低的工作,她的手機鈴卻響了。看了來電提示,她嚇了一跳,竟然是莫望心。三年之前有過一面之緣,之後便沒有怎麼再聯繫了。忽然而來的電話,讓她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她接過電話:“喂,莫大哥?”
“喂,東子,你現在在家嗎?我有點事找你。”
“嗯,我在家,那我們在哪裡見面呢?”
“我就在你們家樓下,你下來就可以了。”
“啊,你怎麼知道我家在哪裡呢?”東子忽然一頭霧水。
“別管了,下來我再告訴你,先掛了。”
“喂。”沒等東子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她打開衣櫃,發現大多數衣服都是暗色系的,她選了一件天藍色的羽絨服,又繫了一條白色的毛茸茸的圍巾。她希望自己在莫大哥面前,永遠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妹妹,那種溫暖與期待,把心中找工作的憂慮一洗而淨。
她下樓,便看到站在門口的莫望心。他看起來與三年前相比,真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很俊朗的面孔,像一座冰山,讓人觸不可及。但是東子知道,他其實就是個愛斤斤計較的小屁孩。還沒等東子開口寒暄,他便毫不客氣地說道:“怎麼三年沒見,你逆生長了?穿的還像高中生一樣?”東子正想反駁,他又接着說道:“你怎麼裹成這麼大一個圓球?”東子的臉上陰雲密佈,他卻毫不在乎,擠眉弄眼道:“變胖啦?”東子的心碎了一地。她氣哼哼地噘着嘴,臉鼓得像一個皮球,轉身打算上樓。莫望心拉住她,說道:“好啦,幾年沒見,還是那個倔脾氣。”
“哼,彼此彼此。多年沒見,你還是那麼毒舌。”東子反脣相譏道,“說吧,來見我有什麼事情,沒事的話我上樓睡覺了。”
“你莫大哥來了,自然是有好事,那麼久沒見了,怎麼一見面就想睡覺呢?不如陪我去喝杯咖啡,一來去去你的睏意,二來我慢慢給你說正事。”
東子想了想,說道:“那好吧,咦,車呢?”她左顧右盼。
“什麼車?”莫望心一臉無辜。
“你的車啊,沒車我們怎麼去咖啡廳?”
“沒開啊,你怎麼那麼懶啊,知不知道步行有利於健康。”
東子聽完,頓時就後悔答應他了。
因爲雪已經下了有一陣子了,晚上路上的行人也少,地面上便堆積了一層雪。鞋子踏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也能感受到那腳下的雪被壓成水時的涼意。東子和莫望心走在雪地裡,她不一會便成了白頭翁。因爲怕冷,她把頭縮在圍巾了,也懶得講話。
推開咖啡廳,室內的暖氣讓她感覺舒服多了。剛剛打顫的牙齒又停止了顫抖。走在雪地裡,她的牙齒一直不聽使喚地打顫,還配着嘴裡發出的古怪的聲音,讓莫望心嘲笑了一路。
橘色的燈光下,東子點了一杯拿鐵咖啡。她窩在沙發上,把頭髮上零星的雪花拍落。
莫望心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他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小抿了一口,說道:“你爲什麼要辭職啊?”
“你怎麼知道我辭職了?”東子覺得自見他開始,就有各種的疑惑。
“我昨天才從澳大利亞回來,就聽見我的好友李顧明一直神聖叨叨地念着,說他們公司有一個員工辭職了,一個員工能讓李顧明如此掛在心上,我就好奇是誰,他說是東子,還告訴了我你的住址,這不,我就來找你了。”
東子聽到莫望心這樣的一番措辭,忽然臉紅了。她忙說道:“你不要誤會,我和李總什麼都沒有。雖然我今天知道他原來對我還有這樣的心思,但在我心裡,他永遠只是一個人很好的很優秀的領導,我絕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唉,看了是老李想多了。不過我也疑惑,他說公司待你還不錯,你爲什麼要辭職呢?”他問道。
“莫大哥,當時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因爲我想照顧父親,可是那個工作時不時會加班,我想換一個工作,能夠有時間照顧我的父親。”
“你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有,但是我要快一點,我父親最近又要做一次手術。”東子皺了皺眉頭。
“不然你來我公司吧,正好我們公司缺一個銷售主管的人才,而且工作時間也固定。怎麼樣?”
“銷售主管不是很忙嗎?還是不要打擾你了。”
“不麻煩,你不要擔心。別忘了,你叫我莫大哥。既然是我的小妹妹,我就要對你好啊。”
橘色的燈光很溫柔,似乎融化進了莫望心的眼裡。在東子的心裡,她永遠記得他在雪地裡將奄奄一息的她救起。莫望心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世界上遺失的一個親人。
東子答應了莫望心的,她說:“那好吧,那我就多給你添點麻煩。嘿嘿。”
莫望心臉色一黑,又發揮他的毒舌:“只要你不是天降掃把星,我們公司還是招架的住的。”
他們兩個又聊了一些瑣事,莫望心便送東子回家。
東子上了樓,她們家是在三樓,在二樓轉角的陽臺上,她看到,莫望心站在雪地裡,望着她,像是一個雪人。東子的眼睛是近視的,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忽然,鼻子酸酸的,眼淚花了整個世界。在他們兩個彼此的眼中,可憐看到的只是另一個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