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日頭,此時悄無聲息張揚綻放,進而投落到這個女人白皙的臉龐之上,留下斑駁的身影,泛着耀目的光。
那麼熱烈的暖陽,那麼富有生命力的熱度,可陳新在這個女人身上卻感覺不到任何希望,體會不到任何的暖意。
面前女人原本微揚的脣角,隱隱垂落,長長的羽睫細微的顫,如寒風中無依無靠的枯葉,圍在她周身的,是一圈驅逐不開的落寞。
他的掌心,悄然成拳,眉心,糾結成晦澀的川字,心,亦跟着沉落。
剛剛輕鬆更甚是愉悅的氛圍,因着他開口的話,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悶。
她依舊保持直視前方的姿態,而她的目光卻悠遠而憂傷,雙眸之中漸失神采,望着前方,彷彿是想要抓住些什麼。
誰都沒有再開口,彼此靜默好一會兒,陳新暗暗調整呼吸,緩緩鬆開拳頭,他剛想動脣調節,不料,竟被女人驚慌失措的聲音阻止。
女人的臉原本死寂一片,緊接着是錯愕,再到緊張,然後是她痛苦的驚呼,“妞妞?”
鬱桐噌的一下從長椅上起身,聲音幾乎是跟她的動作一起進行的,下一秒,疾步邁腿朝前方迅速奔跑,速度快到連陳新都歎爲觀止。
陳新晃然回神,神經立即斷裂,沒有猶豫,最快速度起身,一併朝妞妞的方向箭步直衝。
烏雲,再難散開。
再熾烈的陽光,都無能爲力……
妞妞暈倒了。
前一分鐘活蹦亂跳的孩子,這一分鐘,蒼白着小臉,躺在了急救病牀上,氣息微弱到幾乎不可聞,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生機。
鬱桐一顆心被吊在半空中,落不到地,整幅神經繃得死緊,她的目光執著的投落在孩子身上,生怕一個不留神,妞妞就會從眼前消失般。
孩子的蒼白,掀動起埋藏在她心底的那些深深的恐懼與驚慌。
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又再一次體會當日失去自己孩子所經歷的生不如死的痛。
不,不會的,妞妞是這麼的堅強,她的笑容滿含感染力量,這麼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上帝怎麼忍心將她帶走。
“妞妞,妞妞,聽到阿姨的話嗎?醒醒。”
鬱桐在心裡拼命的安慰着自己,可那些無措,那麼多的惶恐與不安,擁有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全部緊緊攫住她所有的神智,要將她吞噬,她控制不住眼眶溼潤,成串成串的熱淚,大顆滾落,潰堤了般。
而她心焦的呼喊聲,彷彿墜入萬丈深潭,半點漣漪都
激不起來。
妞妞就這樣慘白着一張小臉,小嘴倔強的抿緊,一聲不吭,一動不動,這樣的固執,這樣的令人痛心,這樣的折磨人。
病牀滾輪的聲音,狠狠碾過所有人的心臟,鋪天蓋地的疼意驟遍開來。
很快推到了急救室外,醫護人員阻止了她的腳步,她被迫停下腳步,可身體的顫抖更加厲害,她哭得泣不成聲。
在她身後的陳新,除了擔憂妞妞之外,還有眼前這個崩潰了情緒的女人,他的眉心,緊緊蹙起,心底盤旋的疑惑,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但現在,偏偏又不是發問的好時機,他迅即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伸手攙扶住眼前這個搖搖欲墜的女人,這般脆弱的她,令他害怕,彷彿下一秒,她也會跟着昏倒過去。
她的眼前,只剩一片蒼白。
鬱桐已完全喪失冷靜,她慌不擇路地想要求救,手臂的力量迫使她轉過身,瞳孔映入男人的臉孔,一剎那,彷彿找到了一個支點,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顫抖着脣,語無倫次,“陳新,怎麼辦?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她剛不是好好的嗎?”
她緊緊攥緊男人的手臂,生怕自己稍有鬆懈,這唯一的希望也會從她眼前消失一樣。
她滿含祈求的目光注視着他,熱切希冀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慰藉,企圖撫平那些無處不在的恐慌。
陳新目光深深的凝着她,他的臉色早已是一片凝重,可即便如此,他遠比鬱桐來得要冷靜,很冷靜。
他望着眼前淚流滿面的女人,暫時將許多疑惑壓抑,他知,她已瀕臨失控,想要開口勸慰,卻不得不措好詞。
片刻,他一字一句緩慢剋制的道出:“鬱桐,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妞妞她,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所以。”
他沒有再說下去,從女人那瞬間僵硬的表情,還有那更加蒼白的面色,都可以看出,她是聽明白了。
陳新緊了緊扶在她雙肩的手,默默給予她力量,支撐她。
先天性心臟病?
這幾個字,瞬間劈裂了她的腦神經,她難以置信的望着他,瞳孔剎那空洞失焦。
雙腳驀地失力,一個趔趄,如果不是有陳新的扶持,她早已倒地不起。
“鬱桐。”陳新趕忙再度箍緊她。
她已聽不見任何聲音,她完全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這殘忍的事實。
她的靈魂都似被他的話抽離般,幽幽的開口,更似無意識地輕喃,“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一
定是聽錯了,她的聽力肯定出了問題,鬱桐這樣無力對自己說,可淚眼朦朧之中,男人過分認真的眉眼,就像一個無比慎重的宣判者,明明白白告訴她一個訊息,她沒有聽錯。
嘴上卻表裡不一,不停地喃喃:“這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緩緩搖頭,繼而加快了速度,然後加大了力度。
聲音慢慢調高,“你騙我的,”然後,在觸到陳新那雙滿含哀傷的眼睛時,她突地竭斯底裡的吼,“你騙人!騙人!”
“鬱桐,你冷靜點。”
她伸出手緊緊捂住耳朵,拒絕聽他的勸阻,拼命搖頭,拼命流淚,拼命否認。
拼了命,卻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男人無情的宣判,嗓音淬着難以剋制的痛楚,“鬱桐,我沒有騙你,妞妞的病是真的,她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蹟,但她病情發作的時間,根本沒有規律可尋,距離這一次,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這樣的事實,之於親人,都難以接受,陳新明白,鬱桐與妞妞一見如故,還有她心底本來就喜愛孩子,她現在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他理解卻也困惑。
但她這般痛苦的模樣,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鬱桐。”
“你騙人,騙人!”她還是不願相信,激烈搖頭,要甩開那殘忍的幾個字,要掙脫開他,淚水再次崩潰,蜿蜒成溪。
掙扎之中,她的力氣,一點一點在消退,眼看就要昏厥而過,陳新心下收緊,手臂肌肉一收,將她纖細的身子擁進了懷裡,緊緊地。
鬱桐癱倒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上,無聲落淚,整個身體卻瑟瑟發抖。
陳新努力擁緊她,用自己的力量與溫暖,化解她的顫抖與害怕。
在她的耳邊落下的嗓音,異常的溫柔,絲絲撫慰她千瘡百孔的心,“鬱桐,相信我,不要害怕,妞妞很堅強,我們也要堅強,然後和她一起努力,一起把這一場仗打贏,好嗎?”
縱使連醫生都無法肯定妞妞的病能否康復,但此刻,陳新真的不忍心傷害這個女人,她的脆弱,擊垮了他。
她疼,他比她更疼。
鬱桐死死咬住脣瓣,痛哭,哭到呼吸都不暢,閉住了氣,打着哭隔,她的手,就死死的揪住陳新衣服的下襬發泄內心的不安,十成十的力道,白皙的手臂上,青筋都凸現出來。
大腦一片空白,失去方向,失去思考的能力,她抗拒所有壞的字眼,只留下願意接收的信息。
“一起努力,一起努力。”
“對,一起努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