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桐的車子一路往城南方向開,窗外的光線越來越強烈,明晃晃地映出她那毫無血色的臉龐,還有那一雙任憑再強烈陽光都無法點亮的灰黯眼眸,她的車速越提越快,快到似乎不在乎車毀人忙。
鬱桐雙手緊緊抓住方向盤,眼睛亦是緊緊盯着前方,連呼吸都是繃緊的,彷彿只有這樣蒼白的專注,她才能支撐着自己活下去。
其實在陸湛做出了那些傷害她的事以後,在他們這一段感情徹底終結之後,鬱桐一直都處在一種生不如死的境地之中。
可就在前不久,她還答應自己,答應媽媽要堅強起來。
所以,她將那些痛通通藏在心底最裡頭的位置,希望通過時間來治癒。
而今日,在她得知歐倩怡懷孕一事之時,那些原本被她很努力深埋心底的生不如死的痛楚,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活了過來,此刻,通通狠痛折磨着她破敗不堪的靈魂。
鬱桐才明白,原來有些痛註定是要一生伴隨的,我們自欺欺人地以爲自己可以遺忘,至少可以淡化掉,可一旦觸及,還是會很痛很痛的。
車子越往前開,路上的車輛也漸漸減少,道路這樣的空晃,更甚是隻剩自己一輛車在馬路上疾馳,鬱桐的心變得更加的蒼涼與無助。
車廂內的窒悶氣息令她幾近要透不過氣來,她啓動按鈕,將車窗和頭頂的天窗都打了開來,呼呼的寒風立即爭先恐後的,毫不留情的刮過她的臉頰,吹亂了她的黑髮,吹散着她臉龐上的淚水,吹疼她哭紅的雙眼。
一個急剎車,車子停了下來,寒風依舊,而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天相接處,天空陰沉沉的一大片,攫住人的呼吸。
同一個城市,這裡沒有半點陽光,只有陰霾。
鬱桐單薄的身子坐在車子裡,一動不動,失神的望着那遠處那猶如會吞人的大海,大腦空茫茫一片。
淚流乾了,心痛過了,她還剩下些什麼?只有一具沒有了靈魂的軀體,留在這萬丈紅塵中,悽絕的等待着,行屍走肉的活着。
不知所措之中,鬱桐像是無意識般,就伸出手去拉開車廂的內屜,屜門一開,滿滿一個屜內整齊的碼放着香菸立即映入眼簾。
鬱桐冷眼看着那些煙,片刻,慢慢地自裡抽出一盒,繼而撕開包裝膜,獨特的菸草氣味剎時撲入鼻間,倏地令她繃緊的神經緩緩一鬆,整個身體已經可以感受到片刻的歡愉了。
她再也沒有猶豫的,快速抽出一根,想要將之點燃,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有多厲害,連點了好幾次,才成功。
她迫不及待地將那煙銜在脣齒之中,拼盡全力的狠狠吸了一大口,許是太過急切,又或者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這煙,鬱桐劇烈咳嗽起來,肺部一陣一陣的強烈震盪,那濃烈的菸草氣味嗆得她眼眶充淚,呼吸不暢。
縱然如此,鬱桐還是沒有絲毫停歇的繼續,一口接着一口,那
是一種絕望的渴望,仿如一個飢渴多時的沙漠旅人,找不着水源,但只要是液體,就算是致命的汽油,也不要放過,一邊不停的咳,一邊不停的抽,頑強地與抗議的肺部拼搏。
一個人對於任何事,都有一個底線的,當到達底線,如果不能發泄出來,就會面臨崩潰的命運,現在,鬱桐也是如此,這麼多的恨,這麼多的痛,已經遠遠超出了她承受的範圍,她必須要發泄,否則,她真的會崩潰。
可她還殘存一絲理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她還有媽媽要照顧。
而她也不能去傷害任何的人,因爲這所有的痛,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該怪的,是自己那一顆軟弱無能的心。
煙一根一根的被點燃,煙霧迷濛了她的雙眼,獨特尼古丁的氣味盈滿她的鼻腔,充盈着她每一根神經,一遍又一遍地洗滌着她整個靈魂,那是一種毫無依據的快樂,那樣的飄渺,是隨時都是會消散的,所以,她唯有這樣,一刻不停地將那香菸含於脣中,才能將這份虛無的快樂留住,才能緩解心上的傷痛,讓自己得到短暫的慰藉。
臨近海邊,海風很大,車廂內充斥的煙香氣味,時而被吹散了一陣,接着,又在鬱桐重新吸食之中,升騰而起,彌散開來。
她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她只是不停地抽出煙,點燃煙,然後吸食,無意識的重複着這一套動作。
一包空了,再抽一包,直到心裡的痛稍稍感覺被麻痹了些許之時,等到她緩過那一口幾近窒息的氣息之時,鬱桐才緩緩停了下來,迷茫的瞳孔映着指尖燃着的半截香菸,好一會兒,整個人頓時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的傾倒在方向盤上,沒了生息一般……
經過一週的治療和觀察,宋越的病情基本穩定下來,而醫院方面也作出診斷,允許她回家休養。
這一天,是宋越出院的日子,鬱桐很早就起來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坐在梳妝檯前梳頭髮的時候,梳妝鏡中映出一個寫滿疲憊地,蒼白憔悴的自己時,拿着梳子的手,微微僵住。
鬱桐閉了閉眼,感覺到那股子窒息的痛又要襲來之時,下意識的就要去拉抽屜,當觸見那裡頭的煙時,驀地想起一會就要見到媽媽,剛伸出的手瞬間又縮了回來,下一刻,大力地將抽屜關合。
之後,沒有再浪費時間,便拿起桌上的化妝刷,給自己撲上一層厚粉,將臉頰暈上色澤,遮蓋住那些蒼白,並將眼底那明顯的烏青給掩蓋住。
一切準備妥當,這才與連姨一道往醫院的方向而去。
由於腳上的傷還沒有痊癒,還需要定期去醫院換藥,並且等時間到了,還要拆石膏,加上心臟方面的疾病也是得調養的,醫生臨行前便叮囑宋越,必須要靜養,絕不能再像以前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
一旁的鬱桐仔細聽着醫生的話,一一都記在心裡頭,感覺到媽媽的沉默,轉過看瞅了一眼,便瞥見媽媽皺眉不耐煩的臉色
,鬱桐連忙就上前道:“醫生,請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媽媽的。”
這位醫生一直都是負責宋越病例的,自然也與鬱桐相熟,這會聽着她保證的話,向來嚴苛的臉上,展露少有的笑容出來,對着宋越有些忘形地稱讚道:“夫人,你有這樣孝順的女兒,是福氣啊。”
宋越在外人面前,一貫都是不苟言笑的,她的性格也不屬於那種會與人家長裡短討論的人,所以這會聽着醫生的話,面上表情依舊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抿着脣,淡淡點了點頭。
醫生被她冷漠的反應,弄得有些不太自然起來,一時之間說也不是,閉嘴也不是,只是侷促不安站在那。
不過,這事也怪他自己失態了,在A市幾乎人人都知曉,宋越是出了名的商場上冷酷無情的女強人,除了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以外,她的笑容,外人根本無法窺見,更別說是他們這些小人物了。
眼看這氣氛有些不對勁,鬱桐便開了口打圓場,攙着宋越的手,道:“媽媽,車子已經在下面等了,我們回家吧。”
宋越似乎也不想在這裡多呆,幾乎沒有猶豫的,就輕聲應允了,一旁的連姨會意,立即就上前攙扶着宋越,扶她小心的坐上備好的椅,待妥當了,便推着她往外走去。
鬱桐拎過包,才朝醫生笑着點了點頭,“醫生,這段時間辛苦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再見。”
醫生自然是鬆了一口氣,感激地朝鬱桐微微一笑,之後,便恭敬的護送他們離開。
黑色的房車,平穩行駛在馬路上。
後車廂裡,鬱桐和宋越並肩坐着,一直都很安靜,直至遇上紅色信號燈,車子停了下來,宋越這纔開口。
“鬱桐,那課程的事進展如何了?”宋越偏頭看了眼女兒比前段時間更加瘦削的臉頰,眉心隱秘地皺了起來,眸中透着令人無法看透的深黑。
“選了三所學校的課程,柯叔叔說他要再幫我評定評定,之後,再作決定。”鬱桐臉上依舊有着笑容,表情與平日無異。
彷彿是怕宋越不放心,鬱桐接着又道:“媽媽,你放心吧,雜誌社的工作我已經都交接好了,課程有柯叔叔把關,肯定會選一所理想的學校,而公司那邊吧,我想,明天就過去報道,你看行嗎?”
宋越微微一頓,沉默半響才道:“鬱桐,不急的,慢慢來。”
鬱桐一聽這話,胸口一堵,鼻子就微微有些酸澀起來了,她暗暗調整呼吸,更是用力的揚起嘴角,面上有笑道:“媽媽,我是真的想要去公司幫忙的,況且,我現在也算是失業人員了,要是不努力工作的話,依照我這個年齡,可不好意思再問你要零花錢的哦。”
女兒刻意僞裝的笑容,故作打趣的姿態,一切一切的假裝堅強,又怎能逃得過宋越的雙眼。
“好,那明天媽媽就安排下去。”宋越並沒有再多說其他,順着她的話杆子下去,答應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