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聽到薛詩涵這句話,三個女奴臉色頓時都是一變。海風畫舫這種地方本來就是給男人尋歡作樂,你一個女人跟着過來幹毛線?過來也就過來了,老老實實吃飯得了,沒事插什麼嘴?挑釁?那柔奴也看出來了,嚴居正今天一反常態,跟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子有莫大的關聯。
有心想要反脣相譏,可畫舫規矩是顧客至上,那柔奴只是淡笑一聲,道:“我家小姐的事蹟安陽廣爲流傳,優秀與否可不單單只是靠貴客你一張嘴巴便能評說。說到底,也只是我們三個奴丟了小姐的臉面而已。只是柔奴不解,自進門之後,柔奴和兩位姐妹只是勸酒,與客人說笑,並未有半點逾越之舉,這‘不知廉恥’又是從何說起?”
“青樓女子,難道還高尚不成?”薛詩涵也知道自己可能不佔理,可她堂堂大才女總有自己的傲氣,絕不對當場認輸或者道歉。
“高尚可不敢說,只是混跡江湖謀口飯吃。”柔奴也不動怒,語氣卻犀利起來:“普天下的青樓恐怕都是一樣,既貴客不齒爲何要進來?貴客身份尊貴,借柔奴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得罪,若看不下去便讓我等離開便是,可又爲何要遷怒我家小姐?”
“你當我願意進來?”別看柔奴年齡小,但做這一行每天迎來送往,見過的人多了去,真撇開臉皮辯論起來倒也不弱於人,本就有錯在先的薛詩涵只覺得滿腔怒火可卻都憋在了心裡。
柔奴善於察言觀色,見薛詩涵的目光不經意的看了秦百川一眼,那目光又是惱怒,又是怨恨,分明是一副小女人的姿態,柔奴柳眉微皺,好似忽然想通了什麼,笑道:“奴家明白貴客爲何來此……我想說的是,這世間最讓人惋惜的便是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
薛詩涵只覺得一腔血液衝上了腦門,不會說話就別亂說,什麼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本姑娘今天迫不得已進來是爲了監督秦百川,是爲了不讓他沾染污點,跟什麼情不情的根本沒有絲毫關係!
薛詩涵氣得渾身都在微微發顫,可這裡面的緣由又無法更沒必要對一個妓 女解釋,因此只好閉嘴不言。那柔奴卻以爲是說中了薛詩涵的心事,笑道:“同爲女子,我忠告貴客一句,管出來的男人嘴服,疼出來的男人心服。”
“住口!”薛詩涵哪裡還忍得住怒氣,厲聲斥責。下意識的指着幔帳想讓這三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滾出去,可今天是嚴居正做東,她薛詩涵似乎根本沒有指手畫腳的資格。
“貴客吩咐,柔奴遵命便是。”柔奴顯示出了極高的職業素養,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給嚴居正倒酒卻不再說話。本來挺熱鬧的氣氛,頓時顯得古怪。
嚴居正對秦百川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出來做個和事老,然後再想辦法送走那位大才女,這纔對得起今朝的美景良辰。秦百川尷尬的咳嗽了兩聲,正想說兩句場面緩和氣氛,可他尚未開口,便聽到對面一處幔帳當中傳來一聲怒吼。
“巴嘎!”
隨着這聲怒罵,又是“啪”的一聲,似有人摔碎了茶杯。
猛然聽到這兩個字之後秦百川當即皺眉,不過見嚴居正等人都面色如常,秦百川這纔想起來,安陽靠海,這裡經常有一些東瀛人出入,因此也實在沒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
對東瀛,秦百川沒有特別的憎恨,更談不上厭惡,只是當初在現代做相聲演員的時候他拒絕了兩次前往日本演出,無關什麼歷史仇恨、國家榮譽,只是單純的不想去而已。雖秦百川也能說一些日本話,可對日本的瞭解也只限於大和民族、武士道以及蒼老師。
二樓的吵鬧使得畫舫出現了短暫的平靜,可包括柔奴等三個女子在內都面色如常,彷彿根本沒聽到一般。事實上,每個月總有一些自東瀛過來的浪人趁着酒醉惹出一些事端,可這天下是大頌的天下,浪人還掀不起什麼風浪。
秦百川不知道這些細節,透過幔帳向外看去,對面隱約有一個身高一米六左右,身穿和服、木屐的男子腰間握着東瀛刀,用不太熟練的頌語怒道:“我漂洋過海來到安陽,只想見程嫣然小姐,你們派出這等貨色陪我飲酒,這是對東瀛武士的侮辱!”
那東瀛浪人旁邊站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子,滿臉賠笑的對他解釋,意思無外乎是說什麼程小姐賣藝不賣身,不陪酒,請他原諒之類的話。可是那浪人哪裡聽得進去,鏗鏘一聲,鬼刀出鞘,一刀斬落了桌腳:“滾!叫程嫣然出來,否則,統統殺掉!”
東瀛浪人喊打喊殺,海風畫舫自不能沒有動作,只聽腳步聲動,四個黑衣大漢面色陰沉的走了出來,秦百川暗笑,這四個大漢應該就是夜場的保鏢。
四個大漢尚未走到近前,三樓上忽然有人開口:“大頌乃天朝上邦,區區東瀛不過彈丸之地,也敢在我安陽耀武揚威?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說話這人口氣極大,秦百川側過身擡頭看去,卻見三樓憑欄站着一位年約三十左右,一身文人打扮的男子。這男子身穿灰色長衫,腰繫黑色玉帶,袖口用布帶纏住手腕,臉上雖帶着笑容,可眉宇間卻是閃爍着一股凌厲的殺氣。
秦百川不認識這男子,可當他看到男子身後站着那位身材高大之人,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縮。後面那男子體型魁梧,臉上帶着一條長長的刀疤,卻正是秦百川在忠義勾欄有過言語衝突的應天南,江陵千金賭坊的應大管事。
冤家路窄,秦百川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熟人。目光再次落到那男子身上,從站位的尊卑上來看,應天南落後一步,那就說明那中年男子纔是主子,再想到應天南的身份,他能奉爲主子的人就算不是豆漿李,也得是沿海軍的首腦人物。
“你是什麼人?”東瀛浪人似也看出那男子氣勢不凡,厲聲開口。
“沿海德生,李明秀。”中年男子神色倨傲,毫不避諱的報出了家門。
樓上樓下顯然有不少人認識李明秀,紛紛點頭抱拳問好,秦百川卻是不知,問身旁的陪酒女子道:“李明秀是什麼來頭?”
在方纔的交談之中,秦百川談吐風趣,早就讓女子笑的花枝亂顫,聽他問話便壓低了聲音:“貴客有所不知,這安陽地界最大的勢力就是沿海德生公,這位李明秀是德生公的乾兒子,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難怪了。”這結果跟秦百川猜測的也差不多。
“李明秀?沒聽說過!”李明秀氣勢迫人,可那東瀛浪人卻是不肯服輸,明知敵衆我寡還是冷笑道:“我看你也是懂得功夫之人,可敢跟我賭上武士的名譽,在此一戰!”
“東瀛地處蠻夷,不尊教化,便只懂得打打殺殺,難道沒聽過智勝於力?”李明秀輕蔑的哼道:“以你的身份,還不配讓我出手。”
“在東瀛的時候我就聽說了,你們大頌人只會耍嘴皮子功夫!不然當年你們皇帝的老師,也不會跑到東瀛避難!”東瀛浪人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優越感和膽氣,扯着嗓子叫囂。
李明秀城府極深,面對東瀛浪人的挑釁眼裡殺機雖不散可卻也不動怒,朗笑道:“頌人只會耍嘴皮子?也好,那我就跟你仔細跟你耍耍,喏,宮本西木,幼年師從梅原敬一,五年前通過鬼霧派考覈,成爲下忍。鬼霧派與幕府勾結,三年前宮本西木護送幕府凌戶獨女返鄉,途中生了歹念,毒殺同門五人、隨行軍士十七人,奸 殺侍女三人,囚禁、禍害凌戶獨女三十二天,被追殺之際更是不念牀笫恩澤,前後共一百零三刀,將凌戶獨女折磨致死!”
李明秀頓了頓,他雖沒明說,但是在場的人誰不知道他指的就是這個東瀛浪人?
“畜生!”聽李明秀數落那個叫做宮本西木傢伙的罪證,天生懂得憐香惜玉的嚴居正狠狠咬牙。
“你信口開河!”東瀛浪人臉色一變再變,他雖狂妄也卻不是傻子:“宮本西木,我不認識他!”
李明秀根本沒理他,自顧自的道:“鬼霧派與幕府凌戶聯手清理敗類,東瀛本土再無立足之地,宮本西木駕船出海,先後輾轉於各個孤島,惶惶如同喪家之犬。一直到月前,順着海潮來到了安陽,扮作浪人幹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敢不敢下來與我光明正大的一戰!”東瀛浪人語氣依舊是咄咄逼人,可是這咄咄逼人當中卻有了色厲內荏的意思。
“你不明白沒關係,鬼霧派早在一年前便送來畫像,讓德生公留意宮本西木是不是在此。”李明秀揉了揉手腕:“那幅畫像被我放在牀下,若是我拿出來交給安陽的東瀛商會,不知他們會不會留着這個敗類?”
東瀛浪人嘴角抽搐,似還想再放點狠話,李明秀又道:“算了,說這些廢話也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什麼宮本西木,東木的,沿海軍還不屑爲東瀛做事。”
東瀛浪人臉色好看了不少,擡頭深深地看了李明秀一眼。
“大頌有一句話,叫以和爲貴,程小姐不見生客是規矩,留下銀錢,滾吧!”李明秀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
東瀛浪人咬了咬牙,他不怕頌人,可他不得不在乎來自同族的追殺。遲疑了許久,東瀛浪人從身上甩出一塊銀子,怨毒的看了一眼李明秀,縱身一躍下了樓,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