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產出了月子又過一陣後,文珀也到出院的日子,吳助理開車送我和周逸辭接他回家,護士把他從育嬰室小心翼翼抱出來,他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還沒有吃奶,顯得有些煩躁,時不時啼哭一聲,小腦袋在襁褓裡來回蹭着。
我雙手把他接過來,這是我第一次抱他,從出生到現在三個月,我從沒抱過他,日思夜想終於抱上了,還沒來得及親一口仔細瞧瞧,他忽然在我懷裡大哭出來,哭得山崩地裂嘹亮無比,我嚇得不知所措,手忙腳亂要把他遞回去,護士笑着說餓了,早晨起來就餵了一次,到了該餵奶的時辰。
我和文珀的接生大夫及主治醫師都出來送行,當然這送行不是針對我們哪個人,而是周逸辭在濱城呼風喚雨的身份,相當於對他的恭敬,我朝他們道了謝,周逸辭吩咐吳助理將提前準備好的紅包挨個遞交到他們手中,一個不要漏掉,紅包封得很大,一半是辭謝,一半是對於孩子母親是我的封口費。
我們從醫院大樓出來,外面正下着小雨,雨水很涼,街上許多低處的坑窪積蓄了不少,有車從前面駛過,夾起飛濺的泥點,我腳踝被濺落了兩滴,我顧不上擦,緊緊抱着大哭的文珀,將他臉用絲巾矇住,防止他被白光刺到,吹風受涼。
吳助理和保鏢一人撐了一把傘在我和周逸辭頭頂,我們加快腳步進入車中,文珀越來越嘶啞的哭聲讓我揪心,我坐下後立刻拿出保溫的奶瓶塞到他嘴裡,他叼住之後當即不哭了,大口大口的吮吸着,還含着淚水的眼睛盯着我,的確是餓透了。
周逸辭在旁邊看到他急渴渴的饞貓樣,伸手在文珀臉蛋上颳了刮,笑得十分開心,“很像我。”
他無緣無故的來了這麼一句,我莫名其妙問他哪裡像。
他大言不慚說,“吃奶很急的樣子,嘴脣吮吸的形狀,都頗有我的風範。”
周逸辭實在難得當着別人開玩笑,而且還是這麼葷的段子,吳助理在前面開車,驚愕中沒忍住嗤了聲,不過他很快恢復一本正經的神色,並沒有給周逸辭抓到錯漏調去掃廁所的機會。
文珀吃飽了之後我沒有經驗怎麼給他拍背打嗝兒,周逸辭似乎找人請教過,他從容不迫把他接過去抱在懷中,用掌心輕輕拍打,這樣勻速保持拍了一會兒,文珀打了出來,還不止一個,他打嗝兒的樣子十分可愛,尤其那脆脆綿綿的聲音,我手指將他脣角的奶漬抹去,笑着拉扯周逸辭手臂,“你看他這個樣子。”
他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正盯着我,舌尖在嘴脣中間,沒吐出來也沒縮回去,非常乖巧。
周逸辭看了他一眼,將他又遞迴我懷裡,我抱住愛不釋手,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
周逸辭注視窗外不知道看什麼,目光十分專注,我和他說話和他笑,給他指文珀的模樣,他雖然答應着,可並沒有轉過頭來,我察覺到不對,擡眸問他看什麼,他伸手指了指玻璃,我透過他指的那塊向外面街道上瞧,車開得很緩慢,怕顛簸到剛吃了奶的文珀,所以我能夠看清晰,但除了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和一些景物樹木,什麼熟悉的都沒有。
“看哪裡。”
他敲了敲玻璃上我們糾纏到一起的影子,“我們一家三口,是不是很幸福。”
我尋找的動作倏然一頓,文珀在我懷中昏昏欲睡,周逸辭臉上拂過笑容,他一條手臂還攬在我腰間,這樣美好而圓滿的一幕,如果真的是一家三口,的確非常好,可惜夢總要有點殘缺。
我盯着玻璃上透射出的他淺笑溫潤的面龐,“如果把我換成樑禾依,就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三口。”
周逸辭轉過頭來看我,他哭笑不得,“我們難道不是嗎。”
我搖頭,“還差很多。”
他手從玻璃上收回,將我與文珀完全圈入他懷中,“你差了一個身份,她差了一個孩子,一家三口明顯是我們距離更小些。”
我看他眼睛,他眼角的細紋很淺,很少,我看過他兩年前的照片,在穆錫海書房裡,他書桌上有一個抽屜裡面塞滿了照片,誰的都有,還有兩個我從沒見過的女人,都非常年輕,照片的背面寫着拍攝時間,兩年前的周逸辭和兩年後的他沒有半點變化,歲月
在他臉上割下的痕跡比一陣微不足道的風對這個龐大世界的侵略還要小,他永遠都是這樣,儒雅深邃的眉眼,剛毅俊朗的輪廓,薄脣笑不笑,都讓人很想親吻。
而兩年的時間對女人來說,是多麼強大的敵人,可能會添加十幾道皺紋,在崩潰絕望下甚至改變得面目全非無法直視。
所以男人永遠體諒不到女人的無助心酸,就像男人在最憤怒時會大喊,“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難!”
愛情與婚姻的潰敗都起始於彼此的自以爲是,爆發於彼此的漸行漸遠,終結於彼此的身心俱疲。
車到達公寓外靠近街旁緩慢停泊住,保姆和九兒站在院子裡等,看到車停下立刻跑出來拉開門,九兒笑着跳腳,她和保姆一次也沒看到過文珀,他放在育嬰室裡一天只允許探視一次,我和周逸辭還去不夠,哪裡有機會給她們看。
我從車裡下去,九兒迫不及待要扯絲巾,保姆按住她手告訴她進屋再說,我疾步往客廳走,坐在沙發上把絲巾扯下來,她們彎腰擋住窗外射入進來的雨過天晴的陽光,圍在跟前看,九兒看了看文珀,又看了看我,她咦了一聲,笑着拍手,“小少爺和程小姐好像啊,都是這樣的眉毛和眼睛,只是鼻樑上多了一顆痣。”
保姆讚不絕口也說像,像程小姐六成,像先生三成,像自己一成。
周逸辭脫掉西裝走過來,他大掌撫摸在文珀小小的額頭上,可能是太吵鬧,他有點睡不熟,非常焦躁的動了動腦袋,我立刻拂開他手讓他不要亂摸,他無奈笑,“摸都不能摸了。”
他收回手可沒有直起腰,而是就勢湊到我耳畔小聲問我,“孩子不能摸,孩子母親可以摸嗎。”
我說不能。
他哦了一聲,“這樣強勢。”
我在醫院坐月子時,周逸辭就安排人將二樓一間空房打掃出來作爲嬰兒房,靠近窗戶的位置擺放了一個巨大的玩具池,他像是把濱城能買的玩具都包了,裡頭堆了滿滿的,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件,都下不去腳。
牆漆刷得是進口綠漆,沒有一點漆味,而且顏色很護眼,地上沒有任何角落被忽略掉,都鋪陳了柔軟的地毯,實在鋪不到的死角用棉花填充住,護牆板也是白色的海綿,摔不着也磕不到,等文珀會爬了,把他自己關在屋子裡我們也不用擔心會受傷。
周逸辭心思非常縝密,也看得出他對文珀有多疼愛和珍視,我打趣他老來得子,所以這麼專注上心。
他故作深沉說自己也沒想到一把年紀的人還能趕上這樣的好事。
我大笑出來,他爲了討我開心真是豁得出去。
文珀回家住的第一晚,公寓裡都手忙腳亂,保鏢的房間也從原先的搬到了嬰兒房旁邊,中間牆壁被鑿開,單獨開了一扇門,有任何問題保鏢都會第一時間衝入進來確保文珀的安全。
保姆跪在小牀下給他餵奶,九兒幫他擦身子,文珀光溜溜的躺在被子裡,九兒逗他他還沒有知覺,更不會笑,但他會瞪着大眼睛盯着看,不動眼珠那樣看。
我坐在軟墊上托腮愣神,我難以想象一個小小的胚胎,從肚子裡一點點成長,帶最後伴隨着羊水和血漬瓜熟蒂落,成爲一個嗷嗷待哺有血有肉的襁褓嬰兒,漫長的歲月裡開花結果,學爬行,學站立,學走路,學說話,他會笑,會哭,會愁眉苦臉,會撒嬌討好,最終我蒼老了,他長大了。
對於蒼老,是女人多麼畏懼又惶恐的事,它是愛情的殺手鐗,是美貌的腐臭劑,我曾覺得蒼老距離我還有千山萬水,至少十年,至少十年我不會在自己臉上看到皺紋,看到黃斑,看到白髮和落寞。
可我看着文珀,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距離蒼老也不過一步之遙,他會很快的長大,以我能看到他點滴變化的速度成長,而我也在鏡子中日復一日的蒼老下去,不過女人到母親的身份最大的收穫就是面對一切都不再害怕,我孕育了他,我願意舍掉自己的風華正茂換來他快快長大,喊我媽媽,小小的手牽住我,陪我一起上街一起吃飯,長出虎牙和黑色的茂盛的頭髮。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趴在小牀圍欄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我聽到周逸辭叫我,我嗯了聲,睜不開眼
睛,他像是在我頭頂嘆息,小聲罵我有了孩子忘了孩子爹,他將我打橫抱起來,抱回我們的房間。
我陷入柔軟的牀裡,室內的溫度剛剛好,他爲我擦手和腳,最後又爲我擦臉,我醒過來,我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問他擦完腳擦臉用的是一條毛巾嗎。
他嗯了聲,“懶得換,都是你自己用。”
我將在我臉上作亂的毛巾抓住扔在地上,他笑出來,翻身上牀,又翻身上、我,我瞪着他近在咫尺的臉,“下去。”
他不動。
我擡腿踢了踢,“不下去我就不知道要踢哪裡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噴笑出來。
我笑還沒有落下,他堵住我的脣,只在上面輕輕碾磨了幾下,便迫不及待長驅直入,根本不給我緩神的機會。
我想告訴他我還沒刷牙,嘴巴里還有柚子的味道,我還沒洗澡,身上都是文珀的奶香,可我說不出來,他吻得很兇,像沒吃過肉的終於看到了肉,跟瘋了一樣恨不得把我揉進他身體裡。
我在他溫柔的愛護與親吻中漸漸放鬆下來,沒有了最初的僵硬和死板,他也察覺到我的變化,要進入正題,已經在我身上熬得快堅持不住了。
生產前一個月和之後三個月都沒有過,我雖然不至於對朝夕相對的他陌生,但這麼久沒親密第一次難免有點畏懼,生孩子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排山倒海而來,更重要是我見過自己腹部上的疤痕,長長的一道肉白色蜿蜒扭曲非常猙獰,我看了都覺得噁心,擔心周逸辭更覺得醜,興趣全無讓我難堪,所以在他脫我衣服時我立刻按住了他手腕,氣喘吁吁說,“再等等。”
他額頭淌着汗,堅硬的腹部已經蓄勢待發,卻聽到我這樣說,不得不剋制住自己的衝動咬了咬牙,“等多久。”
“一年。”
他一怔,然後笑出來,張嘴在我鼻尖上重重咬了一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一年,怎麼不等十年。”
我下意識脫口而出,“十年是不是久了點。”
他氣得又咬下來,這一次咬在我脖子上,我聽到水漬聲,感覺到皮膚扭在一起,上面似乎淤了好大一塊血,我疼得眉團緊蹙,低低嚶嚀了一聲,伸手想要推開他,可他跟一座大石頭一樣,硬梆梆貼在身上,揪都揪不掉。
“程歡,是不是成心要氣死我。”
他沒有理會我推遲一年的哀求,用力一扯,我身上的裙子被褪到膝蓋,他腳趾勾着刮下去,一直滑落到牀下。
我不敢看他臉上對我曾經完美無瑕的身體有多大的失望和驚愕,會多麼厭棄與嫌惡,我死死揪住牀單,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可寂靜的空氣內沒有半點聲響,只有他的呼吸,我的心跳,和他忽然間落在我疤痕上的溼溼的吻。
我覺得這是我最誘惑也最狼狽的時刻。
我暴露出的慾望和貪婪是索求無度的,是過分到醜陋和猙獰的,我怕看到他眼中不像程歡的自己,我怕看到我狂野的模樣。
真可怕。
開閘的潮水可以淹死人,吞沒一座城。
而開閘的情火竟然也能纏死人。
纏得魂飛魄散。
他皮膚燙得驚人。
似乎要灼燒我手指。
我不敢觸碰他,他此時猶如一個巨大的火爐,能夠焚化世間蒼生萬物,他淌下的汗順着臉頰滴落在我眉心和嘴脣,我抿了一下,它滑入口腔,鹹鹹的,像淚。
我眼前拂動着白紗,拂動着月色,拂動着他的短髮,以及這個季節花草的芬芳。
他終於停下來,在一場漫長的酣戰後。
牀像是湖泊,我們猶如兩汪從江河匯聚而來的水,等待對方繳械投降,可又固執得誰也不肯。
他臉埋在我上身,每每呼吸一下我都禁不住顫慄,他聲音發悶,“雖然沒有奶水,可不妨礙變得很深邃。”
他一邊說一邊悶笑,“讓我有一種換了個女人的感覺。”
他說完擡起頭,我正張着嘴巴喘息,他盯着我半死不活的樣子,在我臉頰上捏了捏,“這樣圓潤的你最可愛,像一枚白嫩的湯圓,怎麼都吃不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