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渾噩噩從美人苑出來,站在大門口吹風,濱城的深秋非常冷,似乎一年比一年冷。
穆津霖被那夥人纏住,他本想要送我,我以不方便的理由拒絕了,我並不清楚周逸辭是否回公寓拿着望遠鏡站在二樓窗口留意着我的歸途,又是否會在路上恰好兩面碰到,他看見我坐穆津霖的車,也許不會質問什麼,卻少不了一場冷戰。
我邁下臺階想要打出租,翻找包裡零錢的時候帶出了手機,屏幕積存了兩條未讀信息,一條是嵐姐發來的,一條是周逸辭。
周逸辭的只有四個字,“今晚不回。
嵐姐的是醫院地址。
我握着手機閉了閉眼睛,今晚是樑禾依的好日子。
他承諾不去看她,可我開口是賭氣,他應允也不過是玩笑。
他身爲她的丈夫,怎會冷落他的妻子。
我仰面凝視寂靜深藍的天空,一顆星星都沒有的晚上。
好像我的路越走越窄,到了再不回頭就活活堵死的地步。
我沒去醫院,也沒回嵐姐消息,直接打車回公寓,趴在牀上睡了過去。
從沒感受過的累。
我曾跪在佛前問自己,後悔了嗎。
算計死穆錫海後悔了嗎。
如果他還活着,會是怎樣的人生。
我特別畏懼死亡,我怕死。
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怕死。
因爲我知道我一定會下地獄。
有些人就是這樣莫名其妙,明知道死後遭報應,卻還忍不住去做一樁樁惡事,比如我,比如周逸辭,更比如終於揭開了神秘面紗的穆津霖。
可活着就這一輩子啊。
翻來覆去幾十年。
那麼多心酸風雨,悲歡離合,拼與不拼都累。
誰顧得上死後的事。
不知道佛會不會原諒這些無知又無奈的人。
股份的事我等了兩天,一切都靜悄悄的。
我告訴馬伕人有了結果直接讓馬德祿去找穆津霖,而不用多費一道周折來找我,可穆津霖那邊似乎忙着碼頭的生意,不清楚是顧不上還是得到消息忘了詢問我。
入冬港口的水凍住,船不好出,所以積壓在倉庫的貨會在秋天水結冰之前全都交易出手,秋天應該是他最繁忙的時候,也是上頭人有把握甕中捉鱉的時候,所
以不管是不是肅查目標,都非常謹慎小心,每出去一批貨安全通港,就像孕婦生了個孩子一樣死裡逃生。
碼頭不是穆津霖自己一個人承包,那麼大的地盤,一般都有三四個老闆同時包攬,各自盤踞一片,做着自己的營生,政府直轄的碼頭都是來往正經艙貨,而凡是商人掌控和經手,大多是不能說的隱晦。
穆津霖路子很硬,碼頭翻天也大多和他無關,可他最起碼要保證在大批警力圍剿時他的港口沒碰違禁,明面上過得去,所以在消息還沒下來前,他急於出手所有見不得光的東西,以免後患無窮。
第四天頭上保姆和保鏢帶着文珀去醫院打針,我和九兒沒跟去,她陪着我去市場買食材,我打算爲周逸辭煲粥,哄他飯桌上高興,再喂點紅酒,趁他放鬆警惕時旁敲側擊下穆氏現在的情況,他對於自己這邊黨羽倒是不避諱我,最起碼我得確定下自己沒白忙活,馬德祿別跟錯了人。
我從市場買了東西出來,經過一家茶餐廳門口,九兒整個人都被兩隻手上的重物墜垮了,她哭喪着臉問我能不能休息下。
此時趕上午高峰,街上從南向北從東到西全堵成了長龍,一眼望去除了車還是車,行人埋沒在車海深處,紅綠燈根本不起作用,綠的走不了,紅的也沒停下。
我想從九兒手裡接過來一袋子走出這片地界再打車,她揪着死活不讓,唸叨着哪有主子幫傭人的,她特別知恩圖報,清楚是我把她帶離穆宅,雖然還是傭人,但跟着我在公寓享福比她在穆宅吃苦受累要強得多,她對外會因爲我的撐腰和縱容有些跋扈,但也分得清是非好壞,不會對誰都蠻橫,在我面前更忠誠聽話。
我拉着她就近進入身後茶餐廳,侍者將九兒手上東西接過去,她如釋重負,跟在我後頭蹦了蹦,侍者一邊介紹這間茶餐廳的招牌小吃酒水,一邊伸手示意我們上二樓,他詢問要雅間還是普桌,我說都可以,他見我穿着不俗,又是兩名女客應該圖清靜,將我們引入花費略高的雅間。
我和九兒坐下來後點了幾樣茶點和兩杯果蔬汁,九兒一直還要加,足足加了四個人的量,侍者拿着點單菜譜走出後,我拿筷子敲了敲她腦袋,“什麼累了,你就是饞嘴了吧。”
她捂着額頭笑,“保姆也不知道想什麼,最近都很清淡,原先穆宅里老爺喜歡吃咸和辣,廚子天天口味調得特別重,我們跟着
吃剩下的,也養成了重味的習慣,現在我都吃不飽飯。”
她埋怨保姆做飯清淡,我目光卻落在斜對面半開的門上。
門上掛着請勿打擾的標牌,但沒有關嚴,裡頭隱約有男人在說話,侍者經過門口時看到了標牌,特意伸手要把門關合住,結果裡頭人並不領情,讓他不要管,爲了通風。
我原本已經收回了視線,男人一句話讓我渾身一僵,我抓住九兒的手,“你聽見了嗎。”
她正嗑瓜子,滿臉茫然問我聽見什麼。
她沒有聽見,可我聽得清楚,雅間裡說話的男人是周逸辭。
我起身往門外走,讓她在雅間裡等我,她急忙問我去哪兒,我說去洗手間。
我走上過道恰好侍者推着餐車來,我指了指門讓他送進去,他和我擦身而過,我順手帶上了門。
走廊上一頭一尾安裝了三百六十度旋轉攝像頭,不過攝入範圍不大,恰好周逸辭所在雅間是個盲區,而我和九兒的雅間就可以被攝入,只是相差了一兩米遠。
九兒對每一樣食物都感興趣,一邊品嚐一邊問侍者還有什麼可口的介紹,趁這個功夫我溜到了斜對面的牆壁凹角處,後背緊緊貼在玻璃框上,來收縮自己被發現的角度。
我深深吸入口氣,一點點傾身探頭,目光掠過門扉,從縫隙內看進去,果然是周逸辭,他坐在我這邊,左側朝對我,更多是一面背部,而坐在他對面的男人正低頭吃一份蟹糕,蟹糕是半生,用調料醃製過,保留着最原始的味道,十分鮮香,可吃不慣的也覺得噁心,尤其空氣內飄散的濃郁海腥味,我隔這麼遠聞都覺得作嘔。
周逸辭更不喜歡這個味道,他裝作擦拭嘴脣,用方帕堵住了口鼻。
男人吃光半碗蟹糕後,才心滿意足擡起頭,他抽了兩張紙巾在脣角擦了擦,察覺到周逸辭的臉色不對,他非常驚訝的語氣問,“怎麼周總不喜歡這個味道?”
周逸辭嗯了聲,“有些不習慣。”
男人像是故意的,根本沒有就此收斂,反而又打開了羹盅,將剩下的倒入碗裡,“我這輩子還就好這一口,在周總面前一把年紀也沒出息了。”
周逸辭才放下的方帕又堵了回去,他聲音從帕子裡溢出,有些發悶,“馬股東隨意。”
馬股東三個字讓我脊背一寒,整個人都彷彿天旋地轉。
(本章完)